程安正在忙碌,看到魏霸來看他,一時有些詫異,聽了魏霸的來意,他放下手中的筆,直起腰,捏起空心拳頭輕輕的敲著,沉吟半晌,笑道:“我程家哪裏敢稱什麽漢中四姓,少將軍別聽那小姑娘信口開河。”


    “老先生謙虛了。”魏霸道:“還請老先生指教。”


    程安擺擺手,示意人給魏霸拿來了坐席,請魏霸入座,又送上水酒。魏霸不習慣把酒當水喝,哪怕這些酒的度數很低,便要了一些水。等一切就緒,侍者退了出去,程安才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少將軍,其實權謀聽起來很高深,說起來卻很簡單。權者,衡者,無非是比較利害得失,趨利避害,防患於未然而已。當然了,這裏麵手段的高下,就看各人的心智如何了。就拿最簡單的事情打個比喻吧。麵對一隻羊,狼可以很凶惡,為所欲為。可是這時候如果來了一頭虎,那隻狼會怎麽辦?”


    “當然是逃之夭夭。”


    “對了,為什麽要逃呢?原因很簡單,狼知道自己不是虎的對手,逃走固然會失去一頓美餐,留下來,不僅吃不到羊,還有可能成為虎的獵物。與死亡相比,失去性命更可怕,所以狼才會逃走。”


    程安不動聲色的看著魏霸:“其實打鬥並沒有發生,但是狼卻看出了雙方實力的高下,提前選擇了逃避的決定,所以它保住了性命,這個決定並不難做。可如果來的是一頭乳虎,遠沒有成年的虎那麽強大,狼看起來還有幾分獲勝的希望時,這時候它怎麽做,就非常有學問了。”


    魏霸沉吟良久,這才微微頜首:“老先生言之有理,準確的判斷對手的實力,的確是一門學問。”


    “然也。”程安大笑,重新拿起筆,攤開一份賬簿:“少將軍已經初窺門徑,老朽已經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


    魏霸沒有吭聲。他知道程安不是沒什麽可以教他的,他是不想教他,至少是不想輕易的教他。也許程安還在想看他的表現,決定他是不是值得教,也許是不想在這個漩渦裏涉入太深,這才明哲保身。在漢中,魏家是外來的強龍,而程家卻是地頭蛇。魏家隨時可以走,程家卻要一代代的生存下去,他們不會貿然的把自己和上司綁在一起,特別老爹魏延還是那副德性。


    “多謝先生。”魏霸起身,又拜了一拜,這才起身離開。出了帳,帶著敦武等人走了。程安拈著筆,一筆一劃的寫著公文,不時的拿過算盤撥弄幾下。過了好一會,書吏趙素走了進來,笑道:“程公,魏霸走了。”


    程安應了一聲,連頭都沒抬。


    趙素和程安熟稔,也不自外,坐在魏霸剛才的位置上,端起魏霸喝地的水杯聞了聞,奇道:“這小子喝的居然是水?”


    “他不喜歡喝酒。”程安抬起頭,瞟了趙素一眼:“怎麽,按捺不住了?”


    趙素歎了口氣:“不是我按捺不住。程公你也是知道的,我對這些事根本不感興趣。可是我們家的老爺子有些不高興。丞相到漢中這麽久,連派個人去問候一下的虛儀都沒做,實在太令人失望了。”


    程安哼了一聲:“看來你家老爺子也是靜極思動了。”


    “又豈是我家老爺子,其他幾家也差不多,一個個一本正經的在家坐著,不肯主動來請見,卻又天天盼著丞相去請他們,盼得老眼昏花,眼屎都平白多了不少。”趙素一邊說,一邊咂著嘴,神情誇張。


    程安忍俊不禁。“你就這麽說你家老爺子,不怕他用拐杖敲斷你的腿?”


    “我又沒說錯,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程安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筆,雙手交叉握在一起。“依我看,你還是勸你家老爺子死了這條心吧。”


    “為什麽?”趙素詫異的問道:“丞相打定主意,不肯讓我們益州人出頭了?益州可是益州人的益州,不是荊襄人的益州。”


    “丞相啊,可不是簡單的人物。他的手段……嘿嘿,又豈止是對我益州人狠辣,對荊襄人也不肯假以顏色呢,廖立已經被廢了,李嚴也離開了永安,看似重用,實際是猛虎離山,隻是他自己尚未得知罷了。至於益州人,你看看朝中那幾位,有幾個手裏有實權的?就連楊季休也不過如是,你們還想出頭?”


    趙素眉頭一皺,嘻皮笑臉的神情一掃而空,變得嚴肅起來。他想了片刻,忽然驚道:“那程公的意思是……魏家父子?”


    “他們?”程安輕蔑的搖搖頭:“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杇,離他們遠一點,免得惹火燒身。”


    “那程公你還和魏霸來往得這麽密切?”趙素又笑了起來。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程安眉頭一皺,若有所思:“他身邊來了個婢女,居然知道我們漢中四姓,頗有些怪異。趙素,你有空去問問看,這個婢女是什麽來頭。”


    趙素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麽。


    ……


    魏霸回到了大帳,魏延正坐在帳中,一臉是汗,卻沒有解甲,隻是摘下頭盔,用布巾擦了擦。前一世當兵的辛苦,都用衣服上積滿了汗堿來形容,和這一世的軍人比起來,那可就小巫見大巫了。普通士卒穿皮甲或者劄甲,那還稍好一些,像魏延這樣的將軍穿的是細鱗鐵甲,看起來威風,實際上非常遭罪。鐵甲近二十公斤重不說,裏麵為了防止磨破皮膚,還要穿上厚厚的戰襖。冬天也就罷了,到了夏天,全副武裝的操練可不是好受的。


    “去哪兒了?”


    魏霸連忙走上前,從親衛的手中接過布巾,在水盆裏洗了洗,幫魏延擦脖子裏麵的汗。“我剛剛回去看傅興,然後又去輜重營,看了看程先生。”


    “哦。”魏延應了一聲,又道:“你上午送馬謖和諸葛喬,後來又說了些什麽?”


    魏霸想了想,把他們說的話大概的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阿爹,我看馬參軍在丞相麵前的地位與眾不同,將來丞相出兵,也許會讓他獨領一軍。”


    魏延眉頭一挑,笑道:“你這話隻說對了一半。馬謖的兄長馬良當年和丞相就是莫逆之交,親如兄弟。馬良為國捐軀,丞相善待馬謖,那是應當的,何況馬謖不僅出身襄陽馬家,名望甚高,而且有真才實學,遠非那些小吏可比。丞相倚重他,也就更自然了。但是,要說丞相會讓他獨領一軍,則根本不可能。馬謖才器過人不假,可他從來沒有領過兵,跟在丞相後麵參參軍事,那自是無妨,怎麽可能突然間讓他獨領一軍?正如你所說,丞相是個謹慎的人,他不會做出這麽冒失的事的。”


    魏霸無話可說,老爹簡直自信得沒邊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講,諸葛亮用馬謖這件事的確也不怎麽靠譜,在曆史上頗招人詬病,有點正常思維的人都不會讚同。老爹現在這麽說,也算不上什麽荒謬,最多隻能證明諸葛亮後來做這個決定是多麽的不明智。


    “那個……我聽馬參軍的意思,他好像對阿爹的計劃……有些擔憂。”魏霸斟字酌句的說道:“他擔心風險太大,丞相可能不會同意。”


    魏延嗤了一聲,不以為然:“又來了,是你自己這麽想的吧,何必托馬謖的名頭。”他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重新戴上頭盔,係好係帶,大步向外走去。走到帳門口,他又停住了,轉過身對魏霸說道:“子午穀計劃是機密,千萬不能泄露出去,否則我唯你是問。明白了?”


    魏霸吃了一驚,連忙說道:“阿爹,我怎麽會泄密。”


    魏延點點頭,轉身剛要走。魏霸忽然想到了傅興說過的事,連忙追上去說道:“阿爹,丞相大概什麽時候出兵?時間拖得久了,隻怕曹魏會有所戒備,到時候風險更大。”


    魏延眉心微蹙,不自然的歎了一口氣:“丞相……謹慎,還要準備一段時間,依我看,最快也要到秋收以後了。曹魏……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是書生啊。”他拍拍魏霸的肩膀:“準備時間長一點也好,可以準備得充足一點嘛。你不要閑著,多熟悉公文。大戰在即,要籌備的事情多,你剛剛好一些,也不要太累了。”


    魏霸心頭一暖,點頭答應。魏延轉身大步走了。魏霸回到案前,收拾了一下案幾,一會兒為老爹的性格擔憂,一會兒又對程安雲山霧罩的話感到不解。他隱約能明白程安的意思,無非是認清對手,不要魯莽衝動的意思。那魏家的對手是誰?楊儀,還是諸葛丞相?程安上次特意提到廖立,究竟有什麽用意?


    魏霸一邊埋怨程安不肯好好說話,一邊按照新思路重新回憶有關廖立被貶的公文。他也知道,這件事雖然難以捉摸,終究還是要靠自己去捉摸,別人可以提供建議,卻不能代替你做決定,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求推薦,求收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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