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站在城牆邊,看著城下擁擠的人群,臉色蒼白。


    她從長安趕來,花了好大的心思,才說服夏侯懋將霸軟禁起來,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還是白忙一場。安定背叛,隴右糜爛,夏侯懋在慌亂之下又想起了魏霸,再次將他請了出來。


    夏侯徽很沮喪,她覺得這是她的過錯,因為夏侯懋是先向她問計的,她無法給夏侯懋有力的幫助,這才逼得夏侯懋萬般無奈之下,隻能信任魏霸,向魏霸求援。


    她能理解夏侯懋現在的苦衷。夏侯懋本人不通軍事,他甚至對關中的整個形勢都不太清楚,更談上隴山以西諸郡了。他能由安定反叛意識到形勢的危急,已經算是超水平發揮。


    由他來負責整個西部戰區的戰事,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當初就應該早點請曹真來主持大局,而不是想著給夏侯氏立功的機會。這不是機會,這是一個災難,既是曹魏江山的災難,也是夏侯氏的災難。


    夏侯徽雖然對隴右的形勢也不太清楚,可是她能預感到丟失隴右,天子將會如何震怒,夏侯懋縱使會因為公主的原因而保住性命,卻也難辭其咎,他以後隻能在洛陽做個閑人了。


    一切,都是因為貪婪而起,明知夏侯懋不是帶兵的材料,偏偏要讓他負責西部的戰事,這就是貪婪。


    除了後悔,夏侯徽更加自責。她自詡為聰明過人,不弱於男子,然而事實證明,她對人心猜測、權謀的理解固然高出一般人,卻也沒有高到她以為的地步,麵對魏霸,她明知她可能是詐降,卻找不出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想,徹底消除魏霸這個隱患。更讓她沮喪的是在軍事上她沒有任何超過常人的見識,但凡她能提供一點有用的建議,夏侯懋也不會去請教魏霸。


    刹那間,她發現自己的驕傲其實不堪一擊,所有的勝利都無法落到實處,就像那些隻會誇誇其談的清談客,說起玄理來,誰也不服誰,可是真正做起事來,卻是手忙腳亂,錯誤百出,荒謬絕倫。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夏侯徽的自責。


    “夏侯姑娘……”徐然喘著粗氣,匆匆的舉手行了一禮。


    “徐都尉,你這是怎麽了?”夏侯徽詫異的問道。


    “夏侯姑娘,你來看。”徐然走到城邊,示意夏侯徽注意正在進城的那些士卒。夏侯徽看了一會,沒看出什麽問題。


    “他們怎麽了?”


    “夏侯姑娘,他們是潼關來的援軍。”


    “潼關來的?那又如何?”


    徐然驚訝的看著夏侯徽,見夏侯徽依然茫然的看著他,不禁一跺腳,提高了聲音。“夏侯姑娘,你曾經從潼關經過,可曾看到潼關的守軍如此精悍?”


    夏侯徽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一股涼氣順著脊柱直衝後腦:“假的?”


    “嗯,十有八九是假的。”徐然額頭上流下了汗,拱了拱手道:“夏侯姑娘,我剛才本想去請示將軍,不料將軍正和魏郎將在議事,我不敢讓魏郎將知道此事,所以特來請示姑娘。”


    夏侯徽轉身就要走,徐然連忙上前攔住她,急急的說道:“姑娘,將軍的安全,自有我來負責,我拚著一死,也要把將軍救出來。隻是請姑娘立刻離開郿塢。”


    夏侯徽嘴唇煞白。她非常清楚徐然的意思,郿塢堅固異常,從外部攻打是非常困難的,正因為如此,夏侯懋將主要的兵力都派到了南山褒斜穀口,塢裏現在隻剩下徐然所部的五百人和夏侯懋身邊的百十個親衛,其他的都是一些臨時征召來的民伕,根本當不得大用。敵人既然冒充潼關守軍進了城,又是如此精悍之輩,郿塢丟失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當務之急,不是與敵人死戰,而是逃出去,逃出郿塢,逃回長安。


    夏侯徽再聰慧,突然遇到這種緊急情況,還是有些慌了神,額上冷汗直流。她想了想,轉身對徐然喝道:“徐都尉,放棄外城,你帶人守住內城,做好準備,隨時準備突圍。”


    徐然點了點頭,隨即又意識到夏侯徽並沒有按他的計劃選逃,連忙問道:“那姑娘……”


    “魏霸既然還在將軍身邊,我們還有一線機會。”夏侯徽一邊小跑一邊說道:“我帶人去製住魏霸,救出伯父,然後一同突圍。”


    徐然跟在後麵,急聲道:“姑娘,還是你先走,我去救將軍吧。”


    “這是命令!”夏侯徽突然停住了腳步,厲聲喝道:“你想違抗命令嗎?”


    徐然打了個冷顫,向後退了一步,躬身領命:“喏。”然後轉身匆匆的下城去了。


    夏侯徽帶上保護她的二十個騎士,一路奔向夏侯懋的大堂。


    “你們兩個去準備戰馬,在北門等候。”領頭的校尉一邊奔跑,一邊下達命令:“其他人準備戰鬥!”


    “喏。”騎士們已經知道行事緊急,紛紛拔出腰間的長刀,端起了手弩,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殺氣騰騰的護在夏侯徽周圍。兩個騎士沿著城邊的斜坡奔下了城,直奔馬廄。


    到了大堂門口,當值的甲士一看他們這副模樣,頓時嚇了一跳,本能的上前攔截,夏侯徽從騎士中擠了出去,厲聲一聲:“讓開!”


    甲士見是夏侯徽,連忙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夏侯徽也不理他們,帶著人向堂上奔去。魏霸正在“冥思苦想”,聽到外麵急促雜亂的腳步聲時,他剛剛一喜,隨即聽到了夏侯徽的那聲厲喝,頓時心中一緊,舉步就向正在轉圈的夏侯懋衝了過去。


    他剛剛發動,夏侯徽帶著二十個麵目猙獰的騎士衝了進來,手一指魏霸,厲聲叱道:“拿下!”


    幾個騎士扣動弩機,弩箭帶著厲嘯飛向魏霸。魏霸大吃一驚,顧不得去抓夏侯懋,強行轉身,衝到屏風之後,順手從蘭錡上拿下一麵盾牌,背在身後,護住麵門和後心。


    “撲撲撲!”接連幾聲悶響,弩箭射在了魏霸剛才的位置,強勁的力量帶得他身後掛著地圖的架子晃了兩晃,轟然倒塌。


    夏侯懋大怒:“媛容,你這是幹什麽?”


    夏侯徽衝上前去,一把拉住夏侯懋,大聲說道:“伯父,有人假冒潼關守軍,已經進了城,魏霸是詐降。”


    她一口氣說了那麽多,夏侯懋根本來不及反應,不過夏侯徽也沒打算要他明白,她現在隻想在詐城的敵人攻進內城之前把夏侯懋搶出去。


    夏侯徽帶來的這些騎士都是經曆過戰場的精銳,此刻不用夏侯徽吩咐,他們就做出了正確的反應,五個人麵對屏風,嚴陣以待,剩下的人挾持著夏侯懋和夏侯徽急退。


    夏侯徽見順利搶到了夏侯懋,這才鬆了一口氣。她看了一眼屏風,大聲命令道:“還等什麽,拿下這個逆蜀細作!”


    “喏!”堂上堂下的甲士們也醒過神來,轟然應諾,一部分人護著夏侯懋向後退去,一部分人圍了過來。


    魏霸叫苦不迭。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沒想到又被夏侯徽占了先機。從剛才夏侯徽的那句話,他能猜出應該是魏家武卒假扮的潼關守軍出了問題。塢裏隻剩下徐然的五百人,此外就是堂上堂下的這一百多甲士,隻要一千武卒進了城,拿下郿塢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可是讓夏侯懋跑了卻有些遺憾,他那麽處心積慮的接近夏侯懋,不就是想在關鍵時刻擒住夏侯懋,然後勒令城裏的魏軍放下武器投降嗎?


    以夏侯懋的性格,他大概不會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說“向我開炮”這麽爺們的話,隻要控製住了他,拿下郿塢,就是小菜一碟。


    趙雲教他的拳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中路突進,直擊要害,行軍作戰最重要的原則也是如此,突破敵人的中軍,殺死對方的將領,哪怕是砍下對方的將旗,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擊潰對方。在戰場上,中軍是防備最嚴密的,要想像關二爺在白馬那樣臨陣斬將,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同樣,在郿塢裏,要想製住夏侯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他隻有一次機會,早了不行,晚了……更不行。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他在等敦武的信號,隻要敦武一到,他就會立刻下手,製住夏侯懋。可是萬萬沒想到,夏侯徽搶在敦武前麵來了,於是形勢就發生了急劇逆轉,夏侯懋暫時安全,他卻落入了險境。


    從雜亂的腳步聲可以聽得出來,隔著一架薄薄的屏風,至少有二十個甲士站在他的麵前,這二十個甲士中,至少有五具手弩。他可以衝出去,擊倒其中的一兩個,然後就會被其他人圍住,砍成肉醬。


    夏侯懋不夠爺們,他魏霸同樣也沒那麽大無畏。魏霸慢慢的向後退了一步,背靠著牆,以免自己落入四麵受敵的地步,他左手握盾,右手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同時慢慢的拽住了牆帷,深吸了一口氣,凝神靜聽,耳連回響著師父趙雲無數次說過的話,仿佛又回到了那塊習武的懸空巨石上。


    “靜如處子,似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動如脫兔,似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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