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城,戒備森嚴。炎熱的南風仿佛帶著火,吹得旌旗倒卷,如狂舞的火龍,更增添了一份燥熱之氣。每一個魏軍將士都麵色凝重,心情更加沉重。


    這裏的將士都是剛從前線撤回來的,參加了大戰的禁軍將士固然是神情沮喪,沒來得及參戰的將士同樣開心不起來。曹休大敗的消息還沒過去,他們就聽到了更讓人崩潰的消息:蜀漢軍全麵出擊,潼關以西全丟了。


    潼關丟了,大魏的西部就丟了,雍州、涼州,還有更遙遠的西域,都失去了控製,大魏現在隻剩下一半不到,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無法接受的噩耗。


    衣冠整齊的曹睿坐在青蓋下,臉上可見微汗,神情中卻看不出任何異樣,他平靜的看著坐在麵前的驃騎將軍司馬懿和右將軍張郃,從容的問道:“二卿有何高見?”


    司馬懿正凝眉沉思,麵對皇帝的垂詢,他苦笑一聲:“陛下,關中居高臨下,不可須臾有失,隴右是養馬之地,更是我大魏根基所在。如今逆蜀詐得關中,我軍應該全力出擊,趁敵人立足未穩之際奪回關中,並迅速支援隴右。大將軍既在潼關,臣當親率大軍入武關,死不旋踵。奈何江東新勝,士氣正銳,又與逆蜀結盟。我軍若向武關,陸遜必向宛洛,將如何應付?”


    曹睿微微點頭:“驃騎將軍所慮甚是,隻是有何妙計教我?”


    司馬懿躬身道:“先帝在時,以繼承武皇帝統一天下之大願。曾有以守代攻,與民生息的方略。夷陵一戰,劉備身死,國家西部大患暫除,是以先帝得以全力以向江東。不料諸葛亮不識天時,違時出兵,又與江東勾結,致使我大魏疲於應付。欲解眼前困境,無非二策。一策是仿當年襄樊之戰時故計,說動孫權。消解其盟,以孫權溯江而上攻成都,逼諸葛亮回兵救援,我軍西向,解雍涼之圍。”


    曹睿笑了笑:“驃騎將軍所言甚是,不過我軍剛與孫權戰於江淮,立刻與之結盟,恐怕不易。你再說說第二策。”


    司馬懿歎息一聲:“第二策,便是暫時取消文皇帝與民休息之策。全國征兵。當年劉備身死,逆蜀悄無聲音。文皇帝為天下百姓計,這才立下西守東攻之計。如今諸葛亮出兵,悍然入侵關中,又與江東結盟,在短期內,我軍將兩線作戰,以我軍目前之常備兵力,未免捉襟見肘,隻有征兵。以緩其急。”


    曹睿輕輕的吐了口氣,“驃騎將軍所言皆是良策,奈何東海之水,難救涸轍之鮒。征兵之事,已在進行,河東、河南以及並州之兵,已經整裝待發。冀州之兵,也在集結之中。結盟江東之事,朕也派出了使者。隻是坐等終究不是良策,驃騎將軍縱不能大舉入武關。也要示以利害,以分關中之兵。”


    “陛下,若陸遜將兵向宛城,奈何?”


    “那朕就率集結好的大軍,親自趕往宛城,會一會這位擊敗劉備的江東名將。”


    司馬懿沒什麽話說了,躬身領命:“唯!”


    曹睿轉向張郃:“右將軍,你對關右之變,有何高見?”


    張郃欠身道:“陛下垂詢,臣當竭誠以見。關中四固,高屋建瓴,一旦逆蜀盤踞關中,則可效當年漢高祖故策。是以不得不防。隴右是我大魏鐵騎橫行之基,亦不可須臾有失。隻是臣有些想法,想請陛下明鑒。”


    曹睿摩挲著手指,遲疑了片刻。他把自己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司馬懿入武關,曹真入潼關,以收複關中為第一要務,張郃卻說有想法,顯然是不太同意他這個方略。是聽還是不聽?聽了,前麵的所有安排就等於推翻,不聽,這位右將軍張郃是對西部戰區最了解的名將,從武皇帝時代起,他就在關中、漢中一帶作戰,甚至深入到巴蜀,要論西部戰區,還有誰比他有發言權?


    曹睿迅速的權衡了一下利弊,點頭道:“右將軍盡請直言。”


    “唯,陛下聖明。”張郃再次行禮,接著抬起頭,目光炯炯的看著曹睿,看得曹睿心頭微怒,同時又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安心。他從張郃的目光中看到了強烈的信心。


    “陛下,關中有山河之險,又近在肘腋,其危險自不待言。且諸葛亮統大兵在隴右,關中唯有魏延、趙雲兩三萬人,似乎奪關中易,而取隴右難。然而臣有不同見解,以為當先取隴右,後取關中。”


    曹睿哀歎一聲,心道這個張郃果然是推翻了自己的方略。他臉色有些難堪,卻還是點了點頭:“請右將軍細說其中原由。”


    張郃有意無意的瞟了司馬懿一眼:“陛下,臣如是想,是因為兩個人。”


    “哪兩個人?”


    “一是逆蜀丞相諸葛亮。二是逆蜀丞相府參軍魏霸。”


    曹睿眉頭微微一挑,似乎明白了什麽,心頭那微微的惱怒頓時不翼而飛。


    “諸葛亮沒有出兵關中,而是出兵隴右,無非是不敢麵對我大魏的反擊。未戰而怯,遇敵不前,非良將之才,心誌可見一斑。是以雖統大兵在於隴右,卻不過是虛張其勢。隴右震動,也隻是安定、南安、天水三郡百姓**所致,並非是其兵鋒不可抵擋。而魏霸雖年輕,卻頗有用兵之能,這一點,我想驃騎將軍最有體會。臣聽驃騎將軍說過,子午穀計劃便是出於此人之手,當時我大魏諸多名臣良將皆以為子午穀不可行軍,然而事實擺在麵前,正是從子午穀出現的奇兵導致關中迅速失守,潼關也落入魏延之手。由此可見,此人雖然年輕,卻工於心計,深知奇正相依之理。關中兵雖少,攻之不易。”


    曹睿瞟了一眼司馬懿,司馬懿頭低得很低,幾乎垂到了胸口,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可以想象他現在的尷尬。司馬懿和張郃一直不和,這一點曹睿是清楚的,也是他有意安排的。主將和副將如果太和諧了,未必就是好事。可是張郃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揭司馬懿的短,這著實有些不夠君子。


    曹睿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右將軍的意思是先取隴右,再取關中?”


    張郃躬身說道:“陛下聖明。臣雖然沒和魏霸對過陣,但是從此人行事可知,關中取之不易。再者,關中雖然地勢險要,卻缺少人口,逆蜀得到關中,也不可能像當年的漢高祖一樣有稱雄天下之資。相比之下,隴右更加重要。諸葛亮以魏霸入關中,而自取隴右,目的還在於以關中拒我大軍,為他全取隴右爭取時間。或強攻關中,則關中可複,而隴右必失。不若先取隴右,再複關中。”


    曹睿沉吟片刻:“隻是千裏奔襲,糧草不濟啊。”


    “陛下,安定雖叛,不過是懾於形勢,未必就會真心附從。我軍若遲疑不出,百日後,諸葛亮安定人心,則涼州非我所有。若我軍出擊,安定必然向諸葛亮求援,若諸葛亮趕來交戰,則我軍可以逸待勞,於安定擊破之。若諸葛亮不來,安定則可輕易收複,南安、天水,也將望風而降。如此,可保隴右不失。繼而四麵進擊關中。諸葛亮若退守關中,則關中人力不足以支撐其大軍,若退守漢中,由關中的魏霸孤立無援,敗退也是意想之中的事。”


    張郃侃侃而談,最後又加了一句:“陛下,我大魏有法,圍城而百日援軍不至,降者不罪及家人。如今逆蜀出兵已近兩月,若一個月之內,我軍不能出現在隴右,恐怕隴右非國家所有。”


    曹睿眉梢一跳,暗自點頭。他回頭看看侍中劉曄和尚書蔣濟,劉曄湊近了一些,點頭道:“臣以為張郃之計可行。”


    蔣濟卻搖了搖頭:“舍關中而先取隴右,則大軍必須由並州北部西進,路途遙遠,而且要經過羌胡橫行之地,萬一有失,將之奈何?”


    曹睿猶豫不決。中原征戰多年,國力衰耗,羌胡的兵鋒日益南逼,並州、幽州尤其如此,原屬並州的西河郡現在已經不在帝國的控製之中,要從河東繞過關中,直抵安定,中間必然要與羌胡發生衝突。若是平時,他倒也不怎麽擔心,可是現在帝國正處於最危險的時候,他可不想和羌胡再起戰事。


    曹睿沉吟了很久,最後對張郃說:“右將軍先率大軍至河東,見機行事。”


    張郃聽到“見機行事”四字,不由得大喜,也沒有多想,立刻轟然應諾,退了下去。走的時候,他連看都沒看司馬懿一眼。司馬懿的嘴角抽了抽,卻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的坐在那裏,等候曹睿的進一步命令。


    經過仔細權衡,曹睿下詔,命令司馬懿留一萬人守宛城,率三萬大軍趕入武關;命張郃率領剛從東南戰場撤下來的三萬禁軍,立刻奔赴潼關,與大將軍曹真匯合。與此同時,他下令尚書蔣濟為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持節駐守河東,集結從河東、河南緊急征發的兩萬大軍,配合大將軍曹真作戰。同時他下詔征調幽州的烏桓突騎,並征發冀州、並州的士家,向洛陽集中,準備傾國一戰。


    與此同時,一個使者帶著曹睿的詔書,奔向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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