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夏侯懋、清河公主和夏侯徽團團而坐。夏侯懋眉頭輕蹙,清河公主唉聲歎氣,夏侯徽若有所思。


    隴右之戰已經結束,看起來張郃大獲全勝,可是諸葛亮的主力脫離隴右戰場,進入關中,對魏國來說絕對是一個災難。這幾個月中,他們雖然不能隨便行走,卻也能從守衛們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一些情況。魏國為了奪回關中,不惜代價的猛攻,而蜀漢為了守住關中,同樣是不惜代價,源源不斷的將那些剛剛練成的新兵送上戰場。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任何機巧可言,大家拚的就是實力,看誰先承受不住。純從實力來講,魏國的實力當然要強一些,可是蜀國占了地利,也就占了不少便宜,雙方的消耗上,魏國明顯要大得多。


    現在再加上諸葛亮的主力到達,無疑是雪上加霜。


    魏霸胸有成足的說,將軍你可以回家過年了,這其中透露出的就是信心,就是明證。


    “你們說,這可怎麽辦?”清河公主首先按捺不住了,沒好臉色的瞪了夏侯懋一眼,恨不得一眼就瞪死他。


    夏侯懋低著頭,一提到這件事,他就矮了半截,沒有練拳時的半分神采。見夏侯懋這副軟弱的樣子,夏侯徽又是同情,又有些厭惡,為清河公主有些不值。


    “公主,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麽讓陛下知道關中的情況。”夏侯徽接過了話頭,直起了腰杆,整個人似乎也從迷茫中清醒過來。“魏霸看守得很嚴密,我魏國的斥候、細作都很難接近長安,陛下可能到現在也不知道魏霸有多少手段。如果他一心想要收複關中,付出的代價過於慘重,對將來的戰事非常不利。”


    清河公主不滿的說道:“你覺得關中肯定無法收複了?”


    夏侯徽搖搖頭:“我不敢說肯定,但是難度肯定會超出我們的想象。公主,你沒有看到他們攻建章宮時的情景,想不到魏霸改進過的霹靂車有多大的威力。如果潼關、武關有這樣的軍械助陣,我們的傷亡會大大超過預期。”


    夏侯懋點了點頭:“媛容說得有理,我親眼看到過那些作坊。魏霸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生產石彈的速度實在驚人,非人力可為。在這方麵,我軍肯定是萬萬不能及的。魏霸在這方麵的確有過人之處……”


    “你還記得他的好?”清河公主厲聲斥道。夏侯懋嚅嚅的應了一聲,把後麵的話又咽了回去。夏侯徽見了,無奈的勸解道:“公主,伯父說得沒錯,要論在機械方麵的才能,魏霸的確是當世少有的奇才。”


    見夏侯徽也這麽說,清河公主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哼了一聲,側過身子,暗自生著悶氣。她何嚐不知道魏霸的能力,隻是一想到關中失守就是因為此人行間,騙了夏侯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夏侯徽雙手交叉握在一起,因為用力過大,纖細白晳的手指顯得更白了,臉色也有些不健康的白。她咬著嘴唇,盯著案上晃動的影子,低下頭,幽幽的說道:“不過,事情也並非全無轉機。”


    “還能有什麽轉機?”夏侯懋苦笑道。


    “還能有什麽轉機?”清河公主沒好氣的說道。


    “諸葛亮主力進入關中,魏家父子如何自處?”夏侯徽抬起頭,眼神中多了一份狠厲:“伯父,當初魏霸是不是說過,諸葛亮的主力會出隴右,斜穀隻是疑兵?”


    夏侯懋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這些事,好像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一時竟然想不起來,過了好久,他才點了點頭:“他的確這樣說過。”


    “現在我們知道了,他是奸細,那麽當時他這麽說,就是別有用心,而不是原本的計劃。”


    “應該……是的。”夏侯懋還是不太明白。


    “那原本的計劃應該是什麽?”夏侯徽緊跟著追問道。


    夏侯懋愣愣的看著夏侯徽,他突然明白了什麽,但是又不是特別清楚。此刻他的腦子就像是雲手,繞來繞去,繞得自己都暈了。


    “原本的計劃,諸葛亮的主力不應該在隴右。”清河公主突然插了一句嘴:“要麽在子午穀,要麽在斜穀。”


    “公主所言甚是。”夏侯徽點頭道:“如果真是這樣,原本的計劃是諸葛亮主力進關中,後來為什麽變成了諸葛亮出現在隴右,在關中的隻有魏霸父子和趙雲,總共隻有一兩萬主力,卻要守三個關隘。”夏侯徽突然停住了,片刻之後,又低聲驚叫起來:“不,是四個關隘。”


    “哪有四個關隘?”夏侯懋還沒反應過來,不解的看著夏侯徽。


    “潼關、蒲阪津、武關。”夏侯徽豎起第四根手指:“隴關,趙雲的兒子趙廣,一直在隴關。”


    夏侯懋突然恍然大悟,駭然變色。


    “他們有內訌?”


    “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這樣。”夏侯徽微微點頭:“所以,魏霸要來問晏子的事跡。”


    “晏子的事跡,又與這個有什麽關係?”夏侯徽不解的問道。


    “笨死算了。”清河公主袖子一甩,抽了夏侯懋一下:“晏子是相,諸葛亮也是相,魏霸既然想和諸葛亮爭權,當然也是想做丞相。難道他還能想做皇帝不成?”


    夏侯懋連連點頭,半真半假的說道:“還是公主有見識。”


    清河公主得意的笑了笑:“媛容,那你覺得他們誰會贏?”


    夏侯徽想了想:“諸葛亮會贏。”


    “那太好了,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牲,死了才好。”


    夏侯徽瞥了清河公主一眼,搖了搖頭,清河公主訝然的笑道:“怎麽,你還同情他?”


    “不,我不是同情他。”夏侯徽忙不迭的搖頭:“我隻是覺得,如果魏霸這麽輕鬆的就輸了,諸葛亮大權在握,對我魏國來說,並不是好事。”


    “這倒也是。”清河公主讚同的說道。她雖然是個婦人,對政治上的事不算精通,可是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一些。要知道漢廢丞相已久,近期恢複丞相製度,就是從她的父親武皇帝開始的。以丞相掌兵,也是從武皇帝開始,丞相府就是霸府,是真正的朝廷,諸葛亮現在的做法,簡直就是武皇帝的翻版。武皇帝當初辛苦經營,最後也沒敢登上帝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不斷的有人跳出來向他挑戰。等把那些對手都清除掉,他的精力也耗盡了,最後隻能等到文皇帝才能改朝換代。


    如果諸葛亮是武皇帝,那麽魏霸就是那些異己。隻是站在武皇帝的角度,清河公主希望那些異己早點死,現在站在諸葛亮的敵對麵,她卻希望這樣的異己越多越好。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夏侯懋還是不太明白:“媛容,你為什麽會覺得魏霸不是諸葛亮的對手?”


    夏侯徽低下了頭,有些失落。她之所以覺得魏霸不是諸葛亮的對手,主要是因為當初彭小玉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對付外敵,魏霸有的是手段,不需要她的幫忙。言下之意很清楚,魏霸在內鬥方麵缺少足夠的手段,需要有人幫助,才能和諸葛亮匹敵。而她夏侯徽,就是彭小玉看中的那個人選。


    “諸葛亮敗於隴右,關中能堅守到現在,全是魏霸父子的功勞,他卻讓諸葛亮進入關中,很明顯,這首功已經讓出去了。如果魏霸不是迫於無奈,他會這麽做?”


    “那你的意思是?”


    “我們可以幫幫魏霸,減輕一點壓力,讓他好喘口氣,和諸葛亮鬥得更猛烈些。”


    “究竟要如何做?”


    “伯父寫信給陛下,告訴他關中的情況,我相信陛下會知道如何處理的。”


    夏侯懋沉默了很久:“那還是由你來執筆吧,你比我更清楚應該怎麽寫。”


    夏侯徽點頭答應:“好,我來寫,伯父潤色,公主也一起出出主意。”


    ……


    魏霸手裏握著一卷《晏子春秋》,看著夏侯徽緩緩的走進來,既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和夏侯徽討論晏子的事,結果被夏侯徽看破了心思,這讓他看到夏侯徽就有些底氣不足。


    “夏侯姑娘,有事?”


    “這是我伯父寫好的信,特來請參軍審閱。”夏侯徽雙手遞上那封集三人智慧於一身的書信,眼光從魏霸手裏的書上掃過,不禁微微一笑。魏霸還在從晏子的事跡裏尋求幫助呢。


    “哦,哦。”魏霸放下書,拿起那封信,仔細的閱讀起來。他不敢有任何大意,生怕夏侯徽在裏麵藏了什麽隱晦的情報,所以必須一字一句的斟酌。


    夏侯徽在一旁靜靜的坐著,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魏霸。魏霸全神貫注的在分析那封信,也沒注意到她的偷窺。他眉頭微皺,左手托著下巴,一根手指橫在唇邊,輕輕的撥弄著唇角淡淡的胡須,眼神專注,臉上也沒有平常總掛在臉上的淡笑,散發出一種沉靜的美。


    夏侯徽忽然一陣心悸,臉頰突然紅了起來,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搖了搖頭,把那些不該有的想法甩出腦海。


    “姑娘,你怎麽了?”魏霸關心的問道:“你的臉很紅,是不是病了?”


    夏侯徽心慌意亂的搖搖頭:“沒有,我沒事。參軍,這封信能行嗎?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立刻去改。”


    “姑娘的手筆,又怎麽會有不妥的地方。”魏霸微微一笑,放下書信,又反複考慮了片刻,這才點點頭:“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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