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朝陽透過濃密的樹蔭,落在青石鋪成的庭院裏,斑斑點點,如同一副印象派的畫作,隨意而和諧。


    魏霸一身素紗單衣,大袖飄飄,在院子裏慢慢的盤著拳。


    他隨趙雲學拳,兩年左右堅持不懈的苦練,那些簡單而直接的拳法中蘊含的殺意早就融化在血液裏,不過他現在練的卻不是那種直如矢,快如矛的拳法,而是由雲手化出來的新式拳法。


    說起來,有點像前世傳得神乎其神的太極拳,不過魏霸的拳法沒有那麽複雜,他隻是把直拳化作曲拳,把定式雲手化作動步雲手而已,兩隻手在不停的劃著圈,兩隻腳也按著一定的步伐前進後退,左顧右盼。


    招數雖然簡單,可是練得熟練了,威力同樣不可小覷,特別是在對手對他的拳法一無所知的時候。


    魏霸從趙雲學藝的時候,趙雲就特別說過,真正實用的拳法都不會有太多的動作,越是簡單的越是有威力,因為與敵人動手的時候,稍有差池,勝負立判,不可能給你太多的空間。


    然而外表簡單,不代表功夫就簡單,相反,越是簡單的功夫,越是講究細微之處的精妙。


    有的時候,拳頭高上一寸或是低上一寸,都有可能帶來生與死的差別。


    練拳練到一定地步便沒了招法,所謂的新,絕不是什麽招法的新,既然已經沒了招法,又何來的新。


    拳法的新,是在思路的新。


    比如魏霸現在的化直為曲。


    這年頭的武技其實很簡單,很樸實,大多以力量和速度為先,誰能鍛煉出更強的力量,更快的速度。


    誰就是高手。


    各家的秘傳,不在招術,而是鍛煉方法和發勁的技巧。


    招術是明的,勁道卻是看不見的。


    象魏霸這樣以圓轉為發勁方式的拳法是開創性的,除非是身經百戰,練至化境的高手,否則遇到他大多會吃些苦頭。


    丁奉、王雙都是如此,他們的實力不一定比魏霸差,他們隻是不熟悉魏霸的拳法而已。


    著技術人員的能。


    魏霸用力學對這種拳法做了理論上的解釋。


    有了理論上的支撐,他的拳法越練越有味道,越練越有體會。


    現在,他練起這種拳法來慢如行雲流水,快似滾滾風雷。


    足以讓丁奉和鈴鐺等人目瞪口呆。


    不僅是丁奉、鈴鐺歎為觀止,就連夏侯徽也吃驚不小。


    她第一次看到這種拳法,並不是從魏霸身上,而是夏侯懋。


    那時候便覺得這種拳法好看,可是現在和魏霸一比,她覺得夏侯懋練雲手也僅僅是好看而已,魏霸練起這種拳法才是剛柔並濟。


    陰陽調和。


    而且,她似乎感覺到魏霸從這個拳法裏又悟出了什麽道理。


    沒錯,魏霸是從這個拳法上悟出了一點道理,這個道理總結起來隻有四個字:旁敲側擊。


    在拳法上旁敲側擊。


    在政治鬥爭上,同樣可以旁敲側擊。


    諸葛亮和他說了不少,夏侯徽也和他說了很多,兩人的出發點不同。


    結果當然也大相徑庭。


    然而魏霸有自己的想法,他相信夏侯徽不會故意害他。


    但是他更清楚夏侯徽身上打著魏國人的烙印,不管和親與否,她都是不可避免的站在對魏國有利的角度去看問題。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隻有他自己才會完全站在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去考慮將來的出路。


    諸葛亮要借著這次封賞戰功的機會把他困在成都,困在劉禪這個沒用的皇帝身邊,而夏侯徽則希望他發揮自己在戰場上的強項,堅決的把握兵權,不斷的壯大實力,走稱霸之路,而不是按照諸葛亮的計劃前進。


    不能說沒有道理,但與諸葛亮作對的意圖也很明顯。


    魏霸暫時還沒有這樣的打算,他沒打算這麽早就與諸葛亮對著幹,很顯然,條件還不適合。


    他既要利用諸葛亮的忌憚夯實自己的基礎,又不想被諸葛亮捆住自己的手腳,他要走出一條旁敲側擊,借力使力的路。


    夏侯徽的意見可以參謀,卻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


    要用她,卻不能被她用了。


    心裏有了想法,魏霸的拳便練得有些慢,一招一式,仿佛都有無形的阻力,顯得凝重萬分。


    看著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魏霸,夏侯徽且喜且憂。


    喜是的魏霸既能兼聽則明,又不不盲從,有自己的主見,具備一個強者的思維特點,憂的是魏霸對她依然有戒心,她的想法很難有實現的機會。


    然而在憂心衝衝之餘,她又有一種莫名的輕鬆。


    聰明如她,自然很快明白了這種輕鬆從何而來,一想到此,她的眼前就會浮現姑母那張平靜的麵龐,然後便不由自主的喜悅起來。


    夏侯徽慢慢放鬆了繃緊的身體,靜靜的看著一心一意練拳的魏霸,嘴角浮起溫馨的笑容。


    直到這溫馨的場麵被張管事打破。


    一看到張管事那張圓圓的笑臉,夏侯徽便收起了笑容。


    從她踏入魏家的那一天起,所有來自張夫人的責難都是由這位張管事傳達的,看到張管事,夏侯徽就會下意識的警惕起來。


    不過她隨即又想起今天有些不同,然後又重新放鬆下來,帶著些許期待的看向了魏霸。


    張管事也沒有走向夏侯徽,他走向了魏霸,靜靜的站在一旁,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見減弱,反倒更加燦爛。


    魏霸又過了好一陣,才慢慢收起了拳式,淡淡的問了一句:“什麽事?”張管事連忙上前,雙手奉上一封請柬:“丞相府傳過話來,請少主過府一敘。”


    魏霸沒有接那封請柬,一麵從鈴鐺的手中接過布巾擦去額上的微汗,一麵問道:“是我一個人嗎?”“當然不是。”


    張管事笑眯眯的說道:“黃夫人還邀請了夫人和鄧夫人,還有夏侯如夫人。”


    “說有什麽事了嗎?”“沒說什麽事,就是說丞相休沐,鄰裏之間互相走動走動。


    另外黃夫人想見見少主的風采。”


    魏霸無聲的笑了笑,從張管事的手上接過請柬,看了一眼,又交還給張管事:“知道了,下午酉時初刻,我會到夫人那裏去,與她一起過府。”


    “喏。”


    張管事應了一聲,退了兩步,又停住了:“對了,夫人說,今天還要去采桑,請夏侯如夫人早些過去。”


    夏侯徽一動不動。


    魏霸眉頭一皺:“采什麽桑?”張管事依然笑得燦爛:“少主有所不知,魏家從漢中搬到成都,丞相分撥了良田百頃之外,還有桑三千株,就是用來養蠶繅絲,以供一家衣食之用。


    如今蟻蠶剛出,正是食量大的時候,所以需要全家的婦人都去采桑才能供得上。


    要是誤了時日,今天的收成可就大受影響了。”


    魏霸眼皮一翻:“那總共得多少人去采桑?”“莊裏凡是能動的,都要去的。”


    張管事笑道:“夫人都親自去采桑了,還有誰能不去?”“那我也要去?”張管事的臉色一僵,有些不自然的說道:“少主如果有事,自然可以不去。”


    “哦,那就多謝夫人了。”


    魏霸輕描淡寫的說道:“勞煩張管事轉告夫人,我還真有點事,不能與她一起去采桑了。


    另外,我阿母和她也要和我一起出去,也不能去采桑。


    如果有什麽損失,就從她們的月錢中扣就是了。”


    張管事的笑容慢慢的收了起來:“少主的意思,莫非是說以後都不去了?”“嗯。”


    魏霸點點頭:“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們去做,稍後會向夫人詳細解說,就不勞張管事轉達了。”


    張管事尷尬的笑了一聲:“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說著,轉身退了出去,臨走的時候,深深的看了夏侯徽一眼。


    夏侯徽微微一笑,泰然自若。


    魏霸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聲音足以讓張管事聽到:“養個蠶而已,有必要這麽興師動眾麽?”夏侯徽忍不住笑了起來,走到魏霸身邊,給他披上外衣:“夫君,你剛回來,沒必要對夫人如此不敬吧?”“我不是對她不敬,是她自己亂了方寸。”


    魏霸眉頭微蹙:“在漢中的時候,她可是很有見地的人,怎麽到了成都,居然做出這等有份的事來?你們是采桑的人麽?不過是做秀而已,勞民傷財。”


    “做秀?”夏侯徽略一沉吟,便明白了這個詞的意思,不禁笑了起來:“雖是做秀,也是無可奈何,丞相夫人要做秀,張夫人又如何能不奉陪?”魏霸非常意外:“丞相夫人也采桑?”夏侯徽笑著點點頭:“可不是麽,要不然你以為張夫人會願意吃那樣的苦頭?就算是在地裏乘涼,終究也不如在家呆著舒服。


    更何況丞相夫人在忙的時候,張夫人也得咬著牙奉陪,你昨天沒注意到她的臉色都黑了不少嗎?你是沒碰她的手,所以沒看到她手上的老繭,那可都是丞相夫人的功勞啊。”


    魏霸眼睛一瞪:“這麽說,你手上的老繭也是這麽來的?”夏侯徽看著自己的手,點了點頭。


    魏霸勃然大怒:“丞相夫人好生過份,她要做秀,自己做便是了,為什麽要害得我險些磨破了皮?不行,今天晚上過去,我要和她理論理論。”


    夏侯徽愕然,過了片刻,突然臊得滿臉通紅,掩麵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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