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在軍中的時候,和關興、張紹等人如兄弟一般,說話都是這麽口無遮攔,甚至還要故意粗魯一些,這樣才符合軍中漢子的性格。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說話,免不了的要拿男女之事開玩笑,說到坦誠相見,必然要加上一絲不掛四個字做前綴,要不然就不夠熱鬧。關鳳是關興的姊姊,武人氣息頗濃,又和魏霸幾次交手,魏霸不自然的就把她也當作了兄弟一般,此刻自然而然的就把平時的口頭禪說了出來。話出了口,才想起關鳳畢竟是女子,這四個字多少有些不妥,再加上剛剛和夏侯徽親熱又被關鳳旁聽,更是尷尬。


    關鳳也有些尷尬,不過她見魏霸這副窘迫的神情,也知道他不是故意調戲,不過是習慣而已,倒也沒有責怪他,隻是不好意思主動開口,也不知道怎麽說,便沉默著向前走去。


    兩人來到後院,上了二樓,關鳳一眼看到了正麵牆上寫著一個碩大的篆書“武”字,氣韻雄渾質樸,豪邁之氣撲麵而來,下麵有一張案,案上赫然供著一口戰刀,正是關羽曾經用過的萬人敵。她不由得一愣,隨即眼眶便紅了。她快步走到案前,伸手撫著刀鞘,黯然淚下。


    魏霸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沉默不語。


    過了良久,關鳳轉過身,看著神情肅穆的魏霸,淒然一笑:“子玉,這口刀就算是在我關家,也沒有受到如此敬重。何況我父親兵敗而死,那些人嘴上不說,心裏不知道如何鄙薄他。你這把這口刀供在這裏,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魏霸搖搖頭:“這裏是我魏家的重地,普通人根無緣到此,當然不會看到這些。此乃其一;古來名將。又有誰是長勝不敗的?勝負乃兵家常事,我輩不能以勝敗論英雄。何況關侯兵敗麥城,原因複雜,非戰之罪。別人如何鄙薄他,那是他們的事,我魏家父子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是嗎?”關鳳眼睛一斜,神色有些不善。


    魏霸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當然了,我以前狂妄無知。說過一些對關侯不敬的話。那時候不懂事,姊姊不要放在心上。”


    “算你老實。”關鳳這才緩和了臉色,緩步走向旁邊的書架,打量著那些收集來的兵書。這個時代的兵書分四種:兵權謀,兵形勢。兵技巧,兵陰陽。前兩類講戰略戰術,指揮藝術,後兩類是軍事技術。每一類都有很多兵書,魏霸當然不可能收集齊全,實際上魏延人以《吳起兵法》為主,著重在練兵。魏家武卒就是按魏武卒的標準來訓練的。除此之外,魏延重戰術,喜歡出奇製勝,但是在謀略上比較弱。他對兵家聖典《孫子》的理解就非常有限。


    魏霸主持魏家事務之後,多方收集,藏書比以前多了不少,種類豐富了一些。也算是一個成績。這也是張夫人對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你這裏的兵書不少,不過。你的眼界不夠。”關鳳看了一圈,開門見山的說道:“你局限於兵書,卻忘了用兵不過是治國的一個方麵。如果僅僅局限於兵法,你終究隻是一個將,是別人手中的一個棋子。”


    魏霸很誠懇的請教:“那姊姊推薦一些吧。”


    “儒家六經,首推《易》,你能以易入武,想必對《易》有所了解,為什麽這裏卻沒有看到《易》,還是你藏了起來,不輕易示人?”


    魏霸苦笑:“我真的不通《易經》。”


    “真的?”關鳳奇道:“你能化直為曲,創出圓勁,卻不通易道?”


    “真不懂,若有一句虛妄之詞,讓我不得好死。”


    “好了,你不要在我麵前賭咒,我不信你的。”關鳳揮揮手,又道:“這件事,以後自有分曉。除了《易》,儒家最重要的經典自然是《春秋》,你應該花點時間看看《春秋》,特別是《左傳春秋》,對你了解天下大勢頗有助益。”


    魏霸明白了,關公可不就是好讀《春秋》嘛,那關鳳對《春秋》如此推崇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實際上,他雖然對儒家經典一知半解,卻也知道《春秋》在漢代經學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你時間有限,能把這兩部經好好熟讀,便也是不易了。”


    魏霸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以為我開玩笑?”


    “不是。”魏霸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笑道:“別人通一經,便是難得了,姊姊居然讓我通兩經,實在是太高看我了。”


    關鳳卻沒笑:“我又不是讓你訓詁字,做一個博士,隻是讓你知其大義而已,兩部經書有什麽不可能的?你家請的西席李譔便通曉五經,還精通諸子,是個通才。你有這麽好的先生,為什麽不去請教?難道隻是請來教些頑童?那可是太可惜了。真正應該讀書的是你自己啊。”


    魏霸愕然,隨即慚愧的說道:“姊姊說得對,是我想得差了。”


    “知錯能改,孺子可教。”關鳳故意老氣橫秋的誇了一句,隨即就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好了,說點正經事。讀書雖然是個樂事,可是也要先解決了吃飯穿衣,更不能每天擔心有人打上門來。劉琰的事,你準備如何解決?”


    魏霸皺了皺眉:“既然躲不掉,那就隻有迎頭而上。我準備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挖一個大坑,把他們父子徹底埋了。”


    “能用計,當然是好事,可是以你家武卒的數量,有必勝的把握嗎?”


    “沒有。”魏霸老老實實的承認:“最大的問題就在這裏,我兵力不足,捉襟見肘。”


    “這是必然的,要不然丞相為什麽要把你調到成都來。”關鳳似乎早有準備,她走到窗前,扶著窗台,看著遠處的群山,出了一會兒神。又接著說道:“可是你知道嗎,成都從來不缺人。”


    魏霸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叫成都從來不缺人?


    見魏霸半天沒接話頭,關鳳疑惑的轉過頭,見魏霸一臉茫然,不禁笑了笑。“我忘了,你到成都沒幾天,對成都的情況不太了解。”


    “還請姊姊指教。”


    “成都是益州第一大城,人口眾多。自然也就有很多遊食之徒。”關鳳輕聲慢語的解釋起了成都特有的情況。成都的興盛來源以久,從戰國時秦將司馬錯攻蜀開始,成都便是繁盛之地,張儀在此築城,後來不斷有增修。漢代最盛的時候。成都有七萬戶,近三十餘萬人。從劉焉入蜀,成都多次發生兵亂,人口損失不少,可是依然是蜀地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城。


    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口在大城裏,也就是現在的宮城。


    劉備在成都稱帝。以大城為宮城,原來在大城裏的那些官府都搬了一部分出去,普通百姓當然更不能留在城裏了。雖說朝廷多少給了一些補助,可是損失依然不小。特別是一些家底不怎麽殷實的人家,因為這次搬遷,基就處於破產狀態。


    除此之外,成都周邊的耕地原就有限。大多數人靠從事工商和服務業為生。諸葛亮當政之後,把大部分工商都收歸朝廷。就算是留下的那些作坊也進行統銷,不能自主經營。朝廷因此控製了大量的財富,迅速穩定了成都的局勢,為他南征北伐奠定了經濟基礎。可是那些原以此為生的百姓卻因此進一步貧困,除了一部分人勉強維持生計之外,不少人也因此成了流民。而這些流民為了能掙一口飯吃,隻能到官辦或民辦的作坊裏幹點零活,做最重的活,卻隻能拿最少的報酬,掙紮在生死邊緣。


    聽到這裏,魏霸突然想起了農民工,也想起了剛剛讀過的《管子》。沒錯,諸葛亮的經濟思想就是以國營經濟為主,所有賺錢的事都抓住政府手裏,這樣一來,政府有了足夠的財源,可是百姓卻因此貧困,就像前世的農民工,為經濟的騰飛奉獻了力量,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報酬。


    而諸葛亮比一般人強的地方就在於他沒有把那些農民工當作社會不安因素,沒有動用城管去拆他們違章搭建的草棚以保持市容市貌。那些流民還沒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因此也對丞相大人頗有感恩之意。要知道劉備入蜀的時候可是像強盜一樣,把劉焉、劉璋父子積累了多年的財富都分了,險些連周邊的田地、房產都分給諸將,成都經濟因此瀕臨崩潰,物價飛漲。劉巴後來又給出了一個損招,鑄當百大錢,繼續盤剝百姓,劉備因此渡過了難關,成都的經濟卻進一步的惡化,給諸葛亮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後遺症到今天還沒有完全消除。諸葛亮用了幾年時間治理成都,沒有造成大亂,已經是非常難得。


    “姊姊的意思,是從那些流民中招募部曲?”


    關鳳笑了,輕輕的挽起了袖子。“如何,我這個建議值不值得你好好的跟我打一場?”


    魏霸一臉苦笑:“不會吧,姊姊,你說了這麽說,就是想和我打一場?”


    “那你以為我來幹什麽?”關鳳理所當然的說道:“劉琰要找你的麻煩,又不是要找我的麻煩。沒點好處,我至於這麽用心嗎?我還跟你說,這裏沒有外人,你要是還不肯出全力,別怪我把你魏家砸個稀巴爛。我倒要看看,到了那時候,你還肯不肯全力以赴。”


    魏霸瞪大了眼睛:“我說姊姊,比個武而已,至於這麽嚴重嗎?”


    關鳳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莊嚴肅穆。“武技對你來說可能不足道,對我來說,卻是為數不多的追求,你說至於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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