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比山下黑得更遲,當山下的吳軍大營夜幕降臨的時候,山頂還隱約能看到天邊的餘暉。


    那一抹鮮豔濃烈的紅將崖壁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相夫、朱武並肩坐在一角,輕聲交談。


    靳東流坐在另一角,閉目養神。


    王雙負著手,看著天邊,眯起了眼睛。


    他們的神情都很輕鬆。


    三千人馬堅守龍岩灘,扼住了吳軍的咽喉,七八天的時間,吳軍戰死近半,連呂岱這員宿將都戰死在陣前,雖然戰事還沒有結束,勝利卻已經收入囊中,心情自然輕鬆。


    他們不知道魏霸找他們來幹什麽,聽說魏興這兩天在和吳人談判,也許是吳人投降了?雖然早就覺得這個結果是必然,可是當這個結果真的來到麵前時,他們還是有些期待。


    內洞,魏霸端坐在行軍榻旁,關鳳站在他的身前,仔細端詳著他的儀容。


    魏霸無奈的盯著她的眼睛,嘟噥道:“如果讓人知道關侯的虎女如此照料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罵我折壽。”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關鳳嗔了他一眼,又說道:“你現在是神將,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若是不小心,讓人輕視了,那可不行。


    這些本來都是媛容的職責,她不在,我隻好勉為代勞了。”


    魏霸眨了眨眼睛,沒吭聲。


    不知道是因為戰事緊張的緣故,還是因為有了心理負擔,他發現關鳳最近有些神經質,經常絮絮叨叨的,不像以前那麽爽氣。


    “真要奔襲辰陽?”關鳳一邊用在掌心揉著胭脂,一邊擔心的看著魏霸。


    魏霸很無語的看著關鳳,對即將抹到他臉上的胭脂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卻不敢有任何反對意見。


    關鳳要將他打扮成一個紅光滿麵的神將。


    他這個神將本人卻沒什麽表達意見的權力。


    “不打不行。”


    魏霸極力讓自己的眼睛離開關鳳的手,解釋道:“潘濬夠狠,他現在隻有五六千人左右,能夠堅持的時間超過我的預計。


    要麽功敗垂成,提前撤退,要麽兩敗俱傷,等他餓死了,我也沒多少時間了。


    陸遜也不能指望,他說不定也想把我當刀使。


    砍完了江淮係再砍荊州係,好讓他們江東係一枝獨大,等我幫他砍完了對手,他再來收拾我。


    我不能坐以待斃,隻能主動出擊。”


    “可是陸遜很謹慎。


    辰陽很堅固,就憑我們這三千人,根本拿不下。”


    關鳳說著,將雙掌貼在魏霸臉上,輕輕的抹著。


    溫熱的掌心將揉得均勻的胭脂抹到魏霸臉上的同時,也感受著魏霸這些天被山風吹得有些粗糙的皮膚,摩擦在同樣略顯粗糙的掌心。


    酥酥癢癢的。


    “山人自有妙計。”


    魏霸伸手輕攬關鳳的纖腰:“姊姊,你不相信我?”“不是我不相信你。”


    關鳳微微一笑:“出成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是一場豪賭。


    能夠走到今天,已經讓我非常意外。


    不管你做什麽決定。


    我都相信你。”


    關鳳突然紅了臉,伸手抓住了魏霸向下滑的手,瞪了他一眼:“你又來了。”


    “相信我就好。”


    魏霸尷尬的笑了一聲,站了起來:“你也準備一下。


    神犬營的神犬也要好好打扮一下,準備出發。”


    “好。”


    關鳳應了一聲。


    卻沒有離開,她轉身站在魏霸身後,推了推他。


    魏霸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杆,擠出一絲從容而矜持的笑容,緩步走了出去。


    “大人!”相夫和朱武見麵色紅潤,氣宇軒昂的魏霸走出來,連忙站了起來,躬身行禮。


    “少主!”靳東流和王雙互相看了一眼,也跟著行禮,同時沒忘了魏霸身邊的關鳳。


    “關姑娘。”


    “大家坐。”


    魏霸擺擺手:“今天請你們來,是有一件戰事要宣布。”


    魏霸威嚴的掃視一圈,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決定奔襲辰陽。”


    話音一落,靳東流等人頓時驚呆了。


    他們互相看看,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奔襲辰陽?魏霸瘋了?相夫是對魏霸的神將神話比較了解的一個人,他對魏霸的敬畏來自於魏霸的實力,而不僅僅是神將的虛名。


    在他看來,魏霸奔襲辰陽的決定可不是什麽好主意,這和找死差不多。


    占據地利,他們可以輕鬆的攔住潘濬,可是放棄既有的地利,轉而去攻城,旁邊還有八千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攻上來的吳軍,這主意除了瘋狂二字再也沒有合適的形容。


    可是相夫沒有說話,在搞清魏霸的想法之前,他不想給魏霸留下不好的印象。


    相夫不說話,朱武更不敢主動說話,但是他的疑問和相夫一樣重,這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靳東流猶豫了一下,上前行禮:“少主,辰陽有堅城深池,又有精銳把守,就算有充足準備,優勢兵力,倉促之間也很難拿下。


    更何況我們現在既沒有準備,又沒有兵力,反而有一個宿敵伺伏一旁。


    少主,這可有些冒險啊,不知少主有何妙計?”魏霸滿意的瞟了靳東流一眼。


    靳東流提出了疑問,卻沒有指責他荒謬胡來,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要攻辰陽,是從長遠考慮,也和眼前的形勢有關。”


    魏霸緩緩走到洞口,凝視遠處漸漸變深的山巒,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看著相夫等人,抹了些胭脂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散發出異樣的神采,飽滿的**,充滿自信的眼神看得相夫等人心中一動,莫名的多了幾分信心。


    “你們想想看,潘濬當年是關侯麾下的名士,他不是瘋子,可是他為什麽不惜代價的猛攻,僅僅幾天時間,傷亡就超過一半?”相夫沉默不語,靳東流若有所思。


    “你們再想想,陸遜當年是怎麽打敗先帝的。”


    魏霸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在龍岩灘一直沒有進攻,是因為他沒有進攻的實力嗎?不完全是。


    他是在等我們斷糧自潰,然後再痛下殺手。”


    “潘濬將那些殘兵老卒清除掉,減少了消耗,能堅持更多的時間,我們收降了一些士卒,糧食消耗卻大大增加,這樣一來,我們能堅守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隻要再過半個月,我們要麽退兵,要麽就在這裏和潘濬兩敗俱傷,而勝利者隻會有一個:陸遜。”


    靳東流等人恍然大悟,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氣。


    “辰陽很難打,可正因為難打,敵人才不會想到我們會去攻擊辰陽。”


    魏霸微微一笑,衝淡了緊張的氣氛。


    “用兵有正奇,什麽是奇?奇就是敵人想不到的意外。


    辰陽有堅城,有深池,有精兵,而我們沒有軍械,沒有兵力,沒有時間,任何人都不會想到我們會去攻擊辰陽。


    這就是奇,真正的奇。”


    靳東流深施一禮:“可是,我們攻擊辰陽,雖然達到了用奇的目的,又如何才能取勝呢?”“我們有三個取勝的理由。”


    魏霸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們有三千能以一當十的勇士,士氣正旺,遠不是龜縮在城裏的吳軍可以。


    第二,我們有援軍,和我們一樣英勇的援軍。


    第三,我們可以搶造大量的攻城器械,足夠我們使用。”


    “大人,可是我們時間太短了。


    陸遜就在龍岩灘,一旦他得到我們攻擊辰陽的消息,他很快就可以趕到,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


    魏霸冷笑一聲:“他不敢。”


    “他不敢?”相夫有些搞不懂魏霸的意思。


    “是的,他已經被我們嚇破了膽,別說我攻擊辰陽,就算我從他的大營旁邊經過,他也不敢出來攔截。


    就像當初在沅陵一樣,他隻能龜縮在城裏,眼睜睜的看我滅了衛旌。”


    “這……大人……”相夫目瞪口呆,他覺得魏霸真是瘋了。


    你說陸遜不敢,那假如陸遜敢呢?“你們不相信?”“不是,大人,不是我不相信你,隻是……”相夫斟酌著用詞,不知道怎麽評價魏霸這個近乎狂妄的想法。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


    魏霸也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不過,這很容易驗證,隻要我們在陸遜的大營前走一趟,看他敢不敢出來,你們就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了。”


    他擺了擺手,打斷了相夫的解釋:“現在,我進行戰前安排。


    昭明,你留下來把守陣地,攔住潘濬,給你留五百人,夠不夠?”靳東流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少主,五百人太多,我隻要三百人就足夠了。


    隻在少主給我三百人,我可以保證堅守五天,潘濬休想出穀一步。”


    魏霸大笑:“昭明,自然打敗了呂岱之後,你的膽氣越來越旺了。


    很好,我們就需要這樣的精神。”


    見靳東流這麽豪邁,又聽魏霸提起靳東流的戰績,相夫和朱武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精神一振。


    沒錯,靳東流不過是魏霸的一個部曲將,僅僅憑著五百多人就能擊敗呂岱的一萬八千大軍,最後還斬殺了呂岱本人,魏霸本人率兩百人出擊,七戰七捷,現在還把潘濬死死的堵在峽穀中,在他們出擊之前,有誰敢相信他們能取得這樣的戰績?魏霸是神將,他既然說能攻取辰陽,那說不定真能攻取辰陽。


    更何況辰陽的確重要,一旦攻克辰陽,這場戰事就會己方大獲全勝的方式結束,意義之大,毋須誨言。


    “大人,那我們呢?”魏霸哈哈大笑。


    “你們啊,就率領本部和我一起出發,先看看那兩隻陸龜有沒有膽量出營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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