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起說:在德不在險。


    孟子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又有人說:天下最險,莫過人心。


    這些話聽起來有些儒家的迂腐,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認,人一直是一個最重要的因素。如果人無必守之心,哪怕是堅城百丈也無益於事。


    所以賊中高手黎叔說,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


    武關的情況正是如此。


    突然被從南陽來的敵人堵住了退路,領軍的又是橫空出世,戰績近乎神話的魏霸,對武關的魏軍將士來說,這無異於是一個晴天霹靂。魏霸在武關道與驃騎將軍父子大戰,打得他們灰頭土臉的事情曆曆在目,他在武關放了一把火,城牆上的焦灼到現在還沒有消散幹淨,他居然又來了。


    而且是從身後來。


    魏霸一直沒有攻城,武關城裏的魏軍將士卻不敢因此放鬆,相反,他們的心情因此長時間的等待而變得更加緊張。當他們發現又有兩萬多人從商縣方向而來,和魏霸一起堵住了武關的去路時,他們更加崩潰了。


    空有堅城,卻隻有千餘殘兵,敵人從身後來,援軍久久不至,這些都在擠壓著魏軍將士的信心。不是每個人都具有強大而堅韌的內心,在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時,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苟且偷生。


    當馬謖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勸降信,讓人送進城去之後,魏軍守將明智的選擇了投降。既然曹宇、毋丘儉都能投降,他沒道理非要血戰到底。


    武關不攻自破,馬謖不費吹灰之力,就收複了武關,重新控製了武關道,又得到了不少存儲在這裏的糧草輜重,心情大好。他隨即和魏霸、鄧芝聯名寫信給李嚴,武關道已經入手,接下來,他們三萬大軍將直指南陽,欲與驃騎將軍並力,擊殺曹睿,滌蕩中原。


    馬謖的信寫得慷慨激昂,李嚴雖然不太喜歡他的語氣,但是對來了這麽多援軍,他還是非常高興的。他隨即回了一封信給馬謖,話說得很客氣,希望能與馬幼常一起收複荊襄,實現關侯當年未盡的遺願,為興複漢室盡綿薄之力。


    這句話,卻是有意無意的向魏霸示好。關侯是誰?魏霸老爹的偶像,魏霸夫人的老爹。拿關侯做大旗,無疑是最給魏霸麵子。


    他們在客客氣氣的試探的同時,曹睿卻有些焦慮。武關道失守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這並不能減輕曹睿的焦慮。馬謖率兩萬多人由關中趕來助陣,對本來形勢就不好的魏國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曹睿對馬謖的恨不亞於魏霸,他的愛女曹淑就是因為在樊城被馬謖襲營,受了驚嚇而死的。時隔兩年,馬謖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已經不再是一個軍謀,而是一個手握兩萬大軍的重將,要在他右肋狠狠的刺上一刀,怎麽能讓他不心驚肉跳?


    曹睿立刻召集眾臣議事,很快在湍水沿岸的酈縣、冠軍、穰縣等地設下了阻擊陣地,作為宛城的西部防線。


    魏霸和馬謖很快就兵臨酈縣城下。


    酈縣在湍水西岸,魏軍在湍水東岸設下大營,在酈水架上了浮橋以便策應。東岸的大營和西岸的酈縣縣城互相支援,蜀軍雖然水師凶猛,卻不能長距離陸上行舟,在襄陽、新野都掌握在魏軍手中的時候,要從丹水轉入湍水是不可能的。蜀漢軍的水師優勢無從發揮,就隻能憑借步卒的攻擊來打破這道防線。


    這樣一來,魏軍就占了兵力和地利兩方麵的優勢,如果蜀漢軍不出奇招,他們就很難真正接近宛城,隻能雙方僵持,這正符合劉曄為曹睿的謀劃。既然攻則不足,守則有餘,那就以守代攻,雙方對峙,看誰能耗得過誰。一旦蜀漢軍最後支撐不住,魏軍就可以進入反擊,至少可以保住南陽全境。


    馬謖旗開得勝,但是離逆轉戰局卻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大帳裏,魏霸和馬謖、鄧芝圍著沙盤,一邊謀劃如何攻擊酈縣,一邊分析著整個局勢。


    “子玉,丞相已經包圍了冀縣兩個月,一旦羌人集結到位,丞相的總兵力將有七八萬人,而冀縣隻有五六千人,十倍的兵力,破城大概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


    馬謖撚著手指,語氣舒緩,可是眼神中卻多少有些緊張。他被魏霸逼到這一步,和李嚴聯手攻擊南陽,實際上已經和諸葛亮決裂了,他雖然不喜歡李嚴,卻也不希望被李嚴拖著一起慘敗。


    “我看沒那麽快。”魏霸眼睛盯著宛城周邊的地形,淡淡的說道:“冀縣是大城,郝昭鎮守河西十多年,頗得士卒之心,而且這一仗準備的時候太長,一點突然性也沒有,郝昭隻怕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丞相要迅速破城,怕是不易。”


    “丞相準備了很多攻城器械,你以為他這兩個月是閑著?”馬謖瞟了魏霸一眼:“他的準備不會比李嚴在襄陽城外的準備差,而冀縣也遠不如襄陽堅固。”


    “冀城裏有一個人,可能會給丞相造成不小的麻煩。”魏霸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馬謖:“你在關中這麽久,不知道扶風馬家也有一個機械方麵的天才嗎?”


    馬謖眉梢一挑:“馬鈞?”


    “嗯,他應該就在冀縣。”魏霸輕笑一聲:“丞相用來從漢中運糧的那些船,就是馬鈞打造出來,準備由上邽循渭水進入關中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郝昭最後沒敢進來,要不然曹植也許不會那麽被動。”


    馬謖轉了轉眼珠:“這人的機械之術能和丞相較量?”


    “應該不相上下。”魏霸笑道:“丞相日理萬機,能有幾分精力放在機械上?馬鈞卻是個技術專才,他心無旁騖,一心鑽研機械術,成就不低。我看過他改造的連弩車和霹靂車,比張奮強很多。”


    “和你比呢?”


    魏霸沉默了片刻:“我比他站得高一些,眼界寬一些,僅此而已。”


    鄧芝一直沒有插嘴,聽到這裏,他輕歎一聲:“如果真是如此,內有馬鈞,外有田豫,丞相的優勢非常有限啊。如果春耕之前不能解決戰事,那豈不是進退兩難?”


    “那就要看丞相怎麽應付了。”魏霸擺擺手,轉換了話題:“曹睿這是鐵了心要守南陽,我們如果一味強攻,不僅進度慢,而且傷亡也必然不小。依我看,還要孫權加把力,從左側捅曹睿一刀。如果陸遜能夠占據昆陽,曹睿大概不會這麽有信心。”


    馬謖和鄧芝點頭同意。馬謖沉吟片刻,又看了魏霸一眼,戲謔的笑道:“不過,曹睿退守宛城,孫權恐怕心裏也會有想法。你不給他一點有份量的保證,恐怕是**不了他的。”


    魏霸撓了撓頭,長歎一聲:“不瞞幼常兄,我也正為這事犯愁呢。”


    鄧芝看看他們,又看看法邈。法邈麵不改色,仿佛什麽也沒聽到。鄧芝暗自歎了一口氣,雖然大家是棄子同盟,可是他明顯感覺得到,馬謖和魏霸之間顯然有什麽默契,是他根本沒機會接觸的。


    ……


    諸葛亮站在和城牆一樣高的土堆上,看著遠處的冀城,暗自歎息,心頭掠過一絲焦灼。羌人陸陸續續的來了,總兵力已達七萬之數,在他的著意經營下,將冀城圍得水泄不通,看起來足有十萬上下。


    他本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派靳祥進城勸降郝昭是水到渠成之事,可沒曾想,他這些良苦用心全都白費了。郝昭不僅義正辭嚴的拒絕了勸降,反而指出了蜀漢軍的幾個不利之處。


    郝昭說,羌人雖然多,可是羌人不通戰陣之法,是一群烏合之眾,易動難安。用他們來攻城,更不可取,極易造成大量的傷亡以至挫傷士氣。


    羌人攻城不利,可是吃飯卻不比人差,大量的羌人到來,會加重蜀漢軍的糧食供應困難。就算從漢中運糧,也很難長期滿足近十萬大軍的糧食需求。更重要的是,蜀漢軍沒有成建製的騎兵,田豫雖然在顯親戰敗,騎兵卻沒有受到什麽損失,他們必然會給諸葛亮的輜重運輸造成極大的困擾。


    最後一點,冀城堅固,人心穩定,外有田豫策應,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因此,勸降的事就免了吧,你還是留點精神來攻城。


    諸葛亮不得不承認,郝昭的這些倚仗正是他擔心的。他之所以不願意無限製的征召羌人來助陣,就是因為糧食供應是個大問題,即使有新造的木牛流馬來運糧,要長期供應十萬左右的大軍征戰,這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越不利。


    特別是有李嚴在和他競爭的情況下。


    “丞相,讓我進城吧。”薑維看著諸葛亮寂寥的背影,鼓起勇氣說道。


    “你不能去,郝昭意誌堅決,你如果去了,他不會因此投降,反而可能因此壞了你的性命,白白員我一員大將。”


    薑維眼圈一紅,有些哽咽。另一側的魏延聽了,卻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諸葛亮雖然沒有回頭,卻也知道是魏延無疑,怔了怔,不免有些後悔。他知道這句話讓魏延有想法了,可是卻不好去解釋,否則隻能越描越黑。


    他暗自神傷,不知道怎麽會走到這一步,仿佛他越是用力,荊襄係就離他越過,現在不僅馬謖去和李嚴合作,就連魏延都有些貌合神離了。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人心啊,果然是最難捉摸的東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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