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魏霸到達了成都。


    新年的氣氛早就過去,丞相回京的餘波尚未散盡。諸葛亮還住在宮裏,牢牢的控製著朝堂上的發言權,任何人要見天子,都繞不過他這道關。大將軍李嚴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能得逞,全麵落了下風。


    他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魏霸身上,得知魏霸到了成都,他立刻派督軍成藩來請。


    見到成藩,魏霸就明白了李嚴的心情,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很客氣的對成藩說,請大將軍稍安勿躁,不出數日,定讓大將軍揚眉吐氣。


    成藩將信將疑,隻得回報李嚴。李嚴聽了,且喜且憂。喜的是魏霸並沒有記恨他,而且有了對策,憂的是他不知道魏霸的對策能否奏效。接下來的這幾天,他是不可能睡得安穩了。


    魏霸上了岸,讓丁奉、潘翥二人看守戰船,自己帶著諸葛誕來到城南的魏家莊園。自從建興七年他奉命到東吳迎親,就再也沒有回過成都,沒有回過魏家莊園。如今再看到魏家莊園,他頗有些感慨。


    不過感慨不是時光,而是老爹魏延的頑固。


    兒子衣錦還鄉,載譽歸來,老爹不派人到江邊來迎接便也罷了,到了自家門前,居然還要擺出這般陣仗。一百甲士麵無表情的杵在大門兩側算怎麽回事?右車騎將軍的戰旗樹在門前的棨戟架上算怎麽回事?大門關得鐵桶也似,隻開了一個側門又算怎麽回事?


    唉,我知道你是爹,可是也沒必要這麽撅我麵子吧?


    魏霸一邊感慨著,一邊下了車,提著衣擺,夾著尾巴,灰不溜丟的進了側門。


    前庭裏一片安靜,奴婢仆從們正在做自己的事,氣氛有些壓抑,魏霸走了進來,居然沒人敢抬頭看他一眼,更談不上打招呼,仿佛背後有一頭大怪獸看著他們,誰敢輕舉妄動就一口吃掉。


    魏霸苦笑著,穿過走廊,徑直來到中庭。腳剛剛跨進中庭的門,就聽到了一聲威嚴的咳嗽。


    “你總算回來了。”


    這幾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又仿佛是用刀在石頭上劃出來的,聽著那麽磣人。


    魏霸抬起頭,看到全副武裝的魏延。魏延大馬金刀的坐在堂上,身上穿著那套諸葛亮送的甲胄,甲葉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在他的身後,兩個高大魁梧的武卒扶刀而立,一個手捧關家的那口萬人敵,一個手捧一根纏著藤絲的木棒。


    魏霸認得,那是魏家家法,以前曾經多次親密接觸。


    兩側的走廊上,每隔五步就有一個全副武裝,手持長戟,腰間挎刀的武卒。一個個目不斜視,仿佛眼前隻有一團空氣,根本沒有什麽戰功赫赫的鎮南將軍。


    魏霸很無語,這是家門還是鴻門啊?老爹你這是要唱哪一出,要為丞相站台,也沒必要搞出這麽大的陣勢啊。


    莫非你真想一言不合,就大義滅親不成?


    魏霸暗自歎了一口氣,提起衣擺,一路小跑的上了台階,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磕頭行禮。


    “阿爹,兒子回來了。”


    魏延哼了一聲,剛要喝斥,忽然看到原本應該站在階下等候的諸葛誕居然也走上堂來,不由得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你是何人,無令怎敢登堂?”


    諸葛誕微微一笑,欠身施禮:“末將交州水師假督,琅琊諸葛誕,特隨鎮南將軍回京,向陛下、丞相及鎮西大將軍呈報征遼計劃,並備垂詢。”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厚厚的作戰計劃書送了上去。魏延看了一眼計劃書的封麵,心裏咯噔一下,劍眉頓時挑了起來,已經抬起在半空,準備將計劃書一掌拍落塵埃的手也停住了,半天沒有動彈。


    原因很簡單,封麵上除了有李豐、魏霸的名字,還有一長串的荊襄係武人的名字。他這一巴掌拍下去,那可是打了幾乎一半荊襄係武人的臉。


    拍還是不拍,這是個問題。


    為了給魏霸一個下馬威,魏延可是做了不少準備。幾乎整個正月,他都沒過好,就是等著要給那個最給他長臉,也是最不省心的兒子一個教訓,讓他不要癡心妄想,做出對不起先帝,對不起丞相的事。收到魏霸即將回府的消息,他可是憋足了一口氣,要抖一抖老子的威風。


    按照他本來的設想,此時此刻,不管魏霸說什麽,先唾他一臉的唾沫,不管魏霸送上的是什麽,一拍掌拍出去,然後讓人把他拖下去,打上二十軍棍再說。不管怎麽說,歸根到底一句話,先讓這小兔崽子知道誰是家主,誰是這家裏的當家人。你是一條龍,回家得盤著,你是一頭虎,回家得臥著。這裏是老子我作主,我說向東,你就不能向西,否則就要你好看。


    可是,麵對這份厚厚的計劃書,魏延的手怎麽也拍不下去。


    這不是魏霸一個人的心血,這是一半荊襄武人的心血,他要是一巴掌拍下去,以後還怎麽麵對那些後生?這些後生的長輩都是和先帝一起出征,戰死在夷陵的勇士,他們如果不是戰死,現在的地位不會比自己差到哪兒去。他們為國戰死,自己難道還要欺負他們的後人?


    這手下不去啊。


    魏延惱羞成怒,他覺得自己這麽窘,全是魏霸搞的鬼。他想罵魏霸幾句,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他轉過頭,瞪著諸葛誕,正打算遷怒於人,殺雞儆猴,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你剛才說什麽,你叫什麽?哪兒人?”


    “琅琊諸葛誕。”諸葛誕微微一笑:“與丞相是同族。”


    “哦,我想起來了。”魏延一拍腦袋,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你曾經去過關中,唉,你怎麽又成了”魏延指指諸葛誕,又指指魏霸,一時搞不清這是怎麽回事。魏霸不是和諸葛亮不對勁麽,諸葛誕不去投諸葛亮,怎麽成了魏霸的手下。


    諸葛誕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把自己去關中,諸葛亮不待見他,後來他就離開關中去了交州的事粗略的說了一遍。魏延聽了更加不解。不過這次是為諸葛亮不解這麽好的人才,又是自己的族人,他怎麽不用呢。諸葛誕不管從哪方麵看,都比薑維那個西涼兒好啊。


    趁著這個機會,魏霸從地上爬了起來。老爹這是一時被他搞得懵了,等他回過味來,說不定還得收拾他必須抓住機會,繼續分散他的注意力。


    “阿爹,這份計劃是我準備多時的心血這次帶回來先要向阿爹請教,要不然的話,我真沒底氣能讓丞相過目。”魏霸討好的說道:“而且在這份計劃中,阿爹你可是關鍵人物,沒有你的幫助,這個計劃根本沒有實施的可能。”


    “我?”魏延的巴掌雖然狠可是腦子顯然沒有魏霸轉得快,一聽說這份計劃裏還有他的事而且他還是個關鍵人物,立刻把原本計劃好的劇本扔到一邊去了。


    三個人坐了下來,由諸葛誕主講,把這份征遼東的計劃說了一遍。


    魏延可以不把兒子當回事,卻對諸葛誕非常客氣,聽得非常認真。等他聽完這個宏大的計劃,特別是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意義時,他心動不已。在關中打仗打得不爽,是他最介意的事,如是不是諸葛丞相,換了另外一個人,他早就發飆了。丞相回到成都,短時間內可能不會再回關中,他又成了右車騎將軍,不管是留在成都做閑職,還是回關中帶兵,聽薑維指揮,都不是他樂意的結果。這時候魏霸提出讓他率領萬餘精騎遠征遼東,可謂是撓著了他的癢癢肉,正中下懷。


    魏延有些猶豫起來。這個計劃是他樂見其成的,可是他的任務卻是要阻止魏霸,不讓他和丞相做對,究竟如何處置,他一時無法決定。


    “小子,你覺得丞相能同意這個計劃?”


    “阿爹,丞相的願望是什麽?”


    魏延眨眨眼睛,沉吟不語。


    魏霸也不等他回答,接著說道:“丞相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北伐中原,興複漢室。我這個計劃就是要東西夾擊,三麵包圍,盡快完成丞相的心願。如果實施得當,快則三年,慢則五年,就可以實現一統天下的大業。丞相難道不希望在去見先帝的時候,帶著這個好消息嗎?”


    魏延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魏霸趁熱打鐵,接著說道:“阿爹,你想想看,從黃巾起事,天下大亂開始,至今已經五十年。先帝起兵涿郡,征戰一生,為的是什麽?不就是興複漢室嘛。他壯誌未酬,中道崩殂,跟隨他的關侯、張侯也都先後辭世,師父已經七十有餘,就算身體好,不能活幾年?就是阿爹現在也年過半百了,再耽擱下去,等你們這些久經沙場的宿將老臣一一辭世,還有誰能完成如此宏大的偉業?阿爹,你願意一事無成的去見先帝嗎?”


    “我寧願戰死在遼東。”魏延打斷了魏霸,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就知道阿爹會支持我。”魏霸適時的送上了馬屁。


    魏延眉毛一挑,盯著魏霸看了半天:“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魏霸反問道:“那阿爹以為我還能有什麽想法?”他拿過那份計劃,順手扔到火盆裏,大義凜然的說道:“既然阿爹懷疑我居心叵測,我現在就將這份計劃燒掉,就當它從來沒有出現過便是了。”


    魏延大驚,一躍而起,不顧火焰灼手,眼疾手快的搶過計劃書,看著被火燒黑的封麵,心疼得破口大罵:“小豎子,這麽大人了,怎麽還這麽毛躁。”


    .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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