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還住在他原先的小院裏,母親鄧氏去了荊州,這裏便空了出來。大概是考慮到魏霸如今的身份不一般,張夫人也沒有讓其他人入住,每天安排人打掃,收拾得幹幹淨淨,時隔數年,魏霸再次回到這裏,居然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


    隻是屋子裏少了鄧氏和魏武,還有小丫頭魏英蘭,莫名的有些空曠。


    魏霸睡得很晚,卻依舊起得很早。當魏延故意作出一副路過的樣子走到門前的時候,魏霸已經練完了拳,正在擦汗。


    “你現在很偷懶啊。”魏延皺著眉頭,有些不太高興。


    “雞鳴即起,我還偷懶?”魏霸不滿的說道。


    父子倆平靜的說著話,一個帶著點父親的蠻橫,一個帶著點兒子的叛逆,仿佛平常人家一般,父親沒把兒子當成什麽少年成名的名將,兒子也沒把自己當成什麽叱吒風雲的巨頭。


    “你起得是早,可是習武的時候沒盡全力。”魏延招了招手:“來,跟我試試手,我看你的武技有沒有落下。”


    魏霸瞟了老爹一眼:“當真?”


    “廢話,老子一大早的來和你尋開心?”魏延瞪起了眼睛,卷起子袖子,擺開了架勢。


    魏霸無奈的聳了聳肩,將剛剛放下的衣擺重新塞進腰帶,挽起袖子,擺開了雲手的架勢。魏延眼睛一眯,不屑的哼了一聲:“這就是你那什麽自以為是的雲手?跟老婦人似的,軟綿綿的能頂什麽用。”


    “有用沒用,試試就知道了。”魏霸也不生氣,跟老爹生氣沒用,白費那個口水。


    魏延薄怒,輕聲一喝,跨步衝拳,帶著風聲,衝著魏霸的胸口砸了過來。雖然他沒有出全力,可是舉手投足之間,戰場上那股一往無前的殺氣還是籠罩了魏霸。


    魏霸不緊不慢,左手中途攔到,在魏延的手腕上輕輕一帶,右拳便衝向魏延的麵門。魏延怒喝一聲,中途變招,手臂一振,格開魏霸的手腕,砸向魏霸的右拳,以硬碰硬。不料,他的拳頭碰到了魏霸的拳頭,卻沒有發生意想中的猛擊,魏霸的拳頭仿佛一片落葉,被他的拳風震開,飄了開去,轉了一個圈,又搭在他的肘彎處,往前輕輕一推。魏延收勢不住,“呯”的一拳打在了自己臉上。


    “唉喲!”魏延大叫一聲,向後跳了一步,摸著自己的臉,瞪起了眼睛:“豎子,你還真敢打老子?”


    魏霸聳聳肩,一攤手:“阿爹,不帶這麽賴的啊。明明是你自己打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魏延語塞,眼睛一轉,又道:“再來,我還就不信了。”一邊說著,一邊又衝了上來。


    魏霸好整以暇,雙手劃圈,在間不容隙之間化去魏延的勁力,借力打擊,予以反擊。他在交州的時候天天和魏武對練。魏武已經年過二十,正是最強壯的時候,從小練習的童子功,各方麵都比魏延要強幾分,魏霸能夠和他對練而不落下風,又怎麽會被魏延擊敗。


    和魏風、魏武相比,他的缺點是長勁不足,一對一的較量,他不怕任何人。


    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一處。魏延勢若猛虎,拳風霍霍,開始的時候還收著點力,後來發現自己根本沾不著魏霸的邊,不知不覺的打出了真火,每一拳都全力以赴。魏霸神情自若,衣袂飄飄。雙手如車輪,如亂雲,仿佛被魏延的拳風吹得散亂,卻又如連綿不絕的江水,尋隙而入。


    魏延到底是老了,又很不適應魏霸的拳法,幾十個回合之後,又是一拳擊中了自己。把自己打得呲牙咧嘴,痛不可當。


    “沒事吧?”魏霸收了勢,責備道:“自家父子試手,你有必要這麽用力嗎,難不成要大義滅親?”


    “豎子,少說風涼話。”魏延哭笑不得:“你這什麽怪拳法?”


    “不是說了嘛,雲手。”魏霸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阿爹,你輸得不冤,這是師父的獨門秘技,連師兄都不會,隻傳了我一個人。”


    聽說是趙雲的獨門秘技,魏延的心情好多了,嘟囔了兩句,沒有再說什麽。


    “今天去見丞相麽?”


    “不急,我先把正事辦完再說。”魏霸笑道:“我先到大將軍府述職,然後去見駕,還要去拜見師父。”


    “那你什麽時候去見丞相?”


    “該見的時候,自然會見。”魏霸攬著老爹的肩膀,輕輕的往外推了推。“你就在家好好歇著吧,這件事你就不要摻乎了。弄不好,幫不上忙,反而傷了自己。”


    魏延歎了一口氣,怏怏的走了。他覺得自己真是老了,不僅體力跟不上,就連腦子也跟不上了。昨天晚上,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用什麽辦法來解決魏家和丞相府之間的矛盾,最後還是張夫人勸他說,既然你沒辦法,不如放手讓子玉去做,看他最後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他做得不對,你再出麵阻攔也來得及。


    魏延一向信任張夫人,聽了這話,也隻得如此。現在魏霸又勸他放手,他想來想去,似乎也隻有放手一途。隻是心裏的那點沮喪和失落,卻是揮之不去。


    囂張了一輩子,最後還要兒子來解決問題,實在有些丟臉。


    ……


    魏霸帶著法邈、諸葛誕來到了大將軍府。諸葛誕似乎沒睡好,眼圈有些發黑。他捧著那份作戰計劃書,目不斜視,亦步亦趨。


    李嚴很給麵子,不僅派人到府門口迎接,自己還走下堂,站在台階前,微笑著等魏霸前來。這就叫降階相迎,以他目前的身份和一向的稟性,能享受到這種禮遇的沒幾個。就算是魏延來了,李嚴也隻會在堂上坐著,最多直起身子,打個招呼。


    魏霸和李嚴並肩上了台,分別入座。堂上擺的是高腳桌椅,做工精細,是李豐直接從荊州送來的,還是魏家作坊的產品。至於李豐是買的,還是魏風送的,那就不清楚了。李嚴特地把這套桌椅拿出來接待魏霸,可見重視。


    李嚴笑眯眯的說道:“怕你不習慣,特地準備的,可能沒你自己的好,將就用吧。”


    魏霸連忙起身:“大將軍言重了,霸承受不起啊。”


    “承受得起。”李嚴擺擺手,示意魏霸落座,身體伏在桌子上,微微前傾。“子玉,成都的局勢,你如何看?”


    魏霸眉頭微皺:“大將軍,霸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將軍示下。”


    李嚴的眉間閃過了一絲得意,示意道:“你說。”


    “洛陽之戰的結論,是不是有些黑白混淆啊?”魏霸毫不客氣的說道:“丞相出兵,耗資無數,最後隻得了河東,明顯是功不抵過。怎麽朝廷反而大肆封賞,就連薑維都升任鎮北將軍了。他這樣的人都能做鎮北將軍,我等情何以堪?”


    李嚴苦笑一聲,伸手示意魏霸稍安勿躁。他十指交叉,擱在案上,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子玉,我知道這件結果不能讓你滿意,其實我也非常不滿意。可是當時你不在成都,不知道成都的輿情,我也是沒辦法啊。”


    李嚴解釋了一番,大意是說當時諸葛亮以退為進,主動自免,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了下來,一下子控製了輿論,反而獲得了無以倫比的聲望。如果真的免去他的丞相,那麽形勢就有可能失控,迫不得已之下,他隻好違心從事雲雲。


    總之一句話,李嚴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受害者,把他壓製廖立,不希望魏霸的勢力坐大的心思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魏霸知道這是謊言,可是他不能戳破李嚴。李嚴是大將軍,這麽降尊紆貴的向他解釋,已經是很給麵子了。如果他再進一步爭論,那就壞了官場上上下尊卑的規矩,會被認為不講道理。


    何況他現在也不想和李嚴爭論,李嚴在想什麽,他其實一清二楚。利益不是嘴上爭論就爭得來的,那還得靠實力。


    “既然薑維把仗打成那樣都能加官進爵,那大將軍怎麽嘉獎荊州的戰功?”魏霸擺出一副餘怒未消的架勢,追問道:“將軍不會為了自己的名聲,而壓製少將軍和我等的戰功吧?”


    “犬子能有什麽功勞,不賞也罷。可是子玉你的戰功卓著,又怎麽能輕易抹殺。若是如此,將來誰還肯為朝廷出力。”李嚴慷慨激昂的說道:“戰功簿我已經遞交陛下,隻等你回來述職,便在朝會上討論。”


    “有大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魏霸放緩了語氣,示意諸葛誕上前。“大將軍,這是我和少將軍一起擬定的遼東戰事計劃,請大將軍審核,如果有什麽不妥,還請大將軍斧正。”


    李嚴看了一眼封皮,不禁吃了一驚:“這是……落到火中了?”


    魏霸把昨天的經過說了一遍。李嚴聽了,眉毛一掀,喜上眉梢。既然魏延舍不得燒掉這份計劃,說明魏延真的心動了。有了這個悍將的支持,這個計劃通過的機會大大增加。果然把魏霸拉到自己這邊是非常明智的,要不然魏延肯定是不問青紅皂白的站在丞相那一邊。就以他那種桀驁不馴的脾氣,真要惹毛了他,還真沒什麽好辦法對付。


    現在好了,魏霸是自己的盟友,魏延不能父子相殘,就隻好袖手旁觀,無形中就去了一個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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