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在遼燧呆了一個多月,九月初,他揚帆起航,離開遼燧。


    一直龜縮在遼燧城裏的楊祚鬆了一口氣。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天天睡不著覺,就怕魏霸突然攻城,把太子公孫修抓了去。現在魏霸走了,公孫修安然無恙,他總算鬆了一口氣。然後又開始為鎮守營州的弟弟楊禎擔心起來。魏霸來勢洶洶,白狼山一戰,雖然規模並不大,卻打得烏桓人膽戰心驚,紛紛向他示好,遼東也是嚴陣以待,不敢掉以輕心。如此一來,被大海所隔的營州豈不是等於丟了?


    楊祚隱晦的向公孫修提出了建議,是不是放棄營州,或者加強和魏軍的合作,僅憑楊禎那些人恐怕是守不住營州啊。


    公孫修不置可否。他知道楊祚擔心的有道理,可是他現在關心的問題不是營州,而是遼東。


    魏霸在遼燧這些天,雖然一箭未發,卻不是無所事事。設在遼燧城外的那些集市就是他的武器,他用他的兵威鎮住了燕軍,把他們堵在遼燧城裏,然後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與遼東人、胡人交易,這種不戰而勝的威勢,比一戰擊潰更加懾人。


    公孫修在遼東長大,他知道這些胡人什麽德性,看到魏霸強大,他們會轉而投奔魏霸。多年來,一直被公孫家族壓製得不敢動彈的他們現在肯定會狠狠的反咬一口。


    公孫修立刻趕回襄平,向父王公孫淵報告。如果沒有好的對策,遼東的前景不妙。魏霸現在沒有攻遼東,是因為他的實力不足,並不是心慈手軟,等把他準備工作做好了,他會毫不遲疑的發起攻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大燕的頭頂有一塊烏雲正在積聚,他們必須做好應對的準備。


    公孫修急急忙忙返回襄平的時候,魏霸順著大遼水,重歸大海,借著越來越勁的北風南行。


    毋丘儉作了階下囚,隻是失去了自由,其他待遇倒是不差。吃的穿的住的,都和馮進等人差不多,魏霸空閑的時候,還會請他去聊聊天,解解悶。魏霸忙的時候,他就自己在艙裏看書,或者在甲板上四處晃晃,除了有幾個機密的地方不準他涉足之外,魏霸並沒有真把他當囚犯看。


    可是毋丘儉並不因此感到開心,反而更加憂心衝衝。


    他看到的一切都讓他擔心。魏霸的戰船不僅體量很大,罕有對手,甲板上還有霹靂車和連弩車,還有一些他還不知道怎麽用的武器,船速快,操作靈活。毋丘儉越看越覺得絕望,有這樣的戰艦,打敗縱橫長江的吳軍不在話下,對付魏軍的青徐水師更是易如反掌。虧得田豫、王淩沒有派青徐水師出海作戰,否則青徐水師恐怕也該除名了。


    讓他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戰艦,魏霸巡視遼東所做的這些事更讓他不安。君子見機而作,知於未萌之時。他看到的正是魏霸正在醞釀的機,刀未出鞘,其勢已成,而不知道洛陽的天子有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危險,有沒有做出妥善的安排。


    毋丘儉思前想後,他想不出有什麽妥善的安排。一想到此,他就覺得很絕望,難道真如魏霸所說,天命如此,大魏的國祚已盡,怎麽吃進去的,還得怎麽吐出來?


    連日來的焦慮,讓毋丘儉瘦了一圈。


    這一天,他正在甲板上散步,迎頭看見了魏霸和他身邊的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看起來比魏霸還要年輕一點,最多也就是二十出頭。不過他和魏霸站在一起,談笑風生,看起來很親近。


    毋丘儉忽然意識到,他有好些天沒有看到魏霸的心腹法邈了。


    “仲恭,臉色不太好啊。”魏霸笑道:“是飲食不習慣,還是船上顛簸,睡不安穩?”


    毋丘儉欠身施了一禮:“都不是,是憂心國事,輾轉難眠。”


    魏霸嘴角一挑,眼神中有些戲謔。“仲恭這是要當蘇武麽?”


    毋丘儉應聲答道:“將軍如果要作單於,我隻好做蘇武了。”


    魏霸一怔,隨即自嘲的笑道:“世洪,你說得對,我讀書還是太少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身旁的那個年輕人瞅了毋丘儉一樣,露出些許不屑之色:“將軍何必介意,這種人打仗不行,也就剩下賣弄一下口舌了。如果我記得不錯,他本來就是以尋章摘句、咬文嚼字得幸的吧。”


    毋丘儉沉下了臉,有些無語。他是文學掾出身不假,可是他不是隻會讀書的學究,他是憑著真才實幹才得到天子的信任的。可是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兩次被魏霸生擒,他哪裏還有臉麵說自己有本事。


    “哈哈,我忘了介紹了。”魏霸爽朗的笑了一聲:“這位是會稽虞汜虞世洪,易學大家虞仲翔之子。仲恭,以後悶了,可以找他聊聊,他家傳的易學可是消磨時光的利器啊。”


    毋丘儉吃了一驚。虞翻是吳國的大臣,他的兒子怎麽成了魏霸的部下?難道吳國真的已經人心崩潰,被蜀漢消化掉了?這是必然的趨勢,可是這速度也太快了。對了,虞翻不受孫權待見,現在有了另外的選擇,他們主動投靠魏霸,也是可以理解的。


    “原來是易學名家。”毋丘儉話裏有話的點了點頭。“果然是個識時通變的。”


    “嗯,學易嘛,就是要明大勢,不能執迷不悟。”虞汜反唇相譏:“使君父子當年也是個識時務的,奈何現在卻執著了。說到底,還是沒能真正參透易理啊。”


    毋丘儉冷笑一聲,不置一詞。這種事沒什麽好辯的,他現在是階下囚,沒說話的底氣。


    正在這時,一個年約三旬的書生走了過來,正好聽到虞汜的話,不禁笑道:“世洪,又與人鬥氣了?”


    虞汜笑了起來:“哪有這回事,不過是看到一隻自以為是的呆頭鵝,不吐不快罷了。惠仁兄,你今天的任務做完了?”


    “嗯,剛剛完成,來請將軍過目。”那人走到毋丘儉麵前,打量了他一眼,溫和的笑道:“足下便是河東聞喜的毋丘仲恭?”


    “你是?”


    “哦,在下吳郡張祗,草字惠仁,現在在將軍身邊做個主簿。”張祗笑道:“常聽將軍說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豪傑,隻是消瘦了些。想必是中原之人,不習慣這海上漂泊的艱辛吧。”


    毋丘儉震驚不已,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敢問吳郡張惠恕與足下怎麽稱呼?”


    “那是家兄。”張祗笑道:“看來家兄的名氣的確比我大,連中原的俊傑都知道了。”


    毋丘儉腦子“嗡”的一聲,後心一陣陣的發涼。吳郡張家,會稽虞家,這兩家的人出現在魏霸身邊,他很清楚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魏霸使了什麽手段,這麽快就獲得了江東世家的支持,這個速度遠遠超過他們的預計。魏霸的實力增長越快,對魏國越不利,給天子留下的時間越短。


    難道這就是魏霸的底氣所在?


    張祗見毋丘儉麵色變幻,也沒有多說什麽,走到魏霸麵前,遞上一卷紙。“將軍,這是趙君卿剛剛計算出的結果,我們根據這個結果重新匯製了地圖,和原來的差距的確不小。”


    魏霸接過圖紙,高興的點了點頭。現在手裏的這張地圖和他印象中的稍微有點像了。三國時代的海岸線和兩千年後的海岸線有不小的區別,可是最大的區別卻是來自於繪製地圖的技術。漢代地圖繪製技術雖然領先於同時代的其他文明,可是大範圍的地圖準確性還是不敢恭維。漢代地圖上的渤海灣,根本就看不出一點後世渤海灣的模樣。


    不僅是漢代地圖如此,其他的地圖也是如此,即使是後世稱霸世界的歐洲列強,在中世紀時所用的地圖也是臆想的成份多於實測的成份。漢代地圖所達到的成就,即使是往後一千年,也要甩歐洲人一大截的。


    可是魏霸不滿足這樣的地圖,在海上作戰,沒有一副準確的地圖,他就不可能真正遠離海岸線。他本人倒是知道一點測繪技術,可是他的事太多,不可能手把手的去教那些測繪員畫圖。這個問題,隨著虞汜、張祗的到來迎刃而解。他們帶來了一位數學大師:趙爽趙君卿。


    趙爽就是那位最先解決了勾股定理證明的大神。前一段時間,孫權要集結技術人員和魏霸對抗,趙爽和葛衡都是其中的重點人物。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做出成果,孫權就被魏霸逼得稱臣了,葛衡在豫間船廠被俘,趙爽當時正好回家探親,逃過了一劫。


    這一次,張祗奉張溫之命,來助魏霸,他不僅帶來了虞汜,還帶來了趙爽。趙爽這人不在乎官職,對學問更感興趣,就順理成章的擔任起了地圖測繪計算的任務。


    有了趙爽的加入,地圖繪製的工作終於走上了正軌。重新繪製出來的地圖終於有幾分接近魏霸的印象了。


    魏霸很得意,將手中的地圖衝著毋丘儉揚了揚:“毋丘仲恭,你能想象遼東的地圖原來是這樣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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