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羊家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新上任的兗州刺史鍾毓。


    兗州原治廩丘,最近因為戰事的原因,州治暫時移到了定陶,為的是能及時支持睢陽的大將軍司馬懿。從定陶趕到南陽,要走很久一段路。鍾毓一上任,就先趕到南城來,自然有其不得已的原因。


    青州、冀州的市場混亂,已經漸漸的輻射到了兗州,泰山、濟北、東平等郡無不波及,濟陰、陳留也不例外。特別是陳留的絲市,因為戰亂的原因,本地絲織品生產本來就陷入困境,再被外地來的生絲衝擊,經營絲品的世家損失慘重,不少作坊已經關門了。


    對兗州刺史鍾敏來說,要想穩定民生,就要先穩定市場,否則再怎麽折騰都是杯水車薪。


    衝擊陳留的生絲並不是外地的,而是青州以及兗州的泰山等郡,當然也包括豫州的沛國、徐州的彭城,這些地方人口密集,郡界、州界又犬牙交錯,往往百裏便是一郡,甚至一郡,各州刺史、各郡太守都要政績,所以管理起來難度非常大。身為兗州刺史,鍾毓也隻能先拿自己屬下的泰山郡開刀。


    他走訪的第一家,就是南城羊家。因為現在泰山郡生意做得最大的就是羊家。賣到陳留的生絲,幾乎有三成是羊家倒賣的,可是羊家之所以能以低價衝擊陳留的生絲市場,是因為他們通過販米的生意賺了大錢。


    他們的米來自海上,量大價廉,對於因為長年的戰事而受損的兗州、青州甚至冀州百姓來說,賣了自己種的麥子,再買羊家的米,不僅能保證吃飯,還能小賺一筆。


    當然了,羊家也不傻,這麽做的附帶條件就是要把所有的蠶繭都賣給他,價格很公道,絕對是市場價。普通百姓可沒什麽覺悟可言,既然不吃虧,還有一點蠅頭小利,何樂而不為?


    這麽做的結果就是羊家擁有了大量的生絲資源,他就能控製市場價格,從中牟利。


    誰都知道,羊家販賣的米是交州米,他們的供應商就是位於朐縣海外的島上,現在叫麋家家,被漢軍水師控製著。交州據說是一年三熟,土地肥沃,日照又好,學習了中原人的耕作技術之後,現在已經是真正的魚米之鄉,大米大量外銷,向青州、兗州傾銷的隻是其中一部分,能從中分一杯羹的都發了財。


    羊發接待了鍾毓,態度很恭敬,談判卻不順利。羊發隻問了鍾毓一句話:中原鏖兵多年,百姓食不裹腹,從外地購米緩解糧食危機已經是公認的解決辦法之一,就連洛陽皇宮裏都在食用交州來的米,那我做這個生意有什麽不妥?至於賺錢,那也是天經地義的,我羊家大大小小上百口人,不能不吃飯吧。至於生絲,如果你覺得我擾亂了市場,那也好辦,我不在陳留賣了,我賣到荊州去,賣到交州去,說實話,賣給海外胡商賺的錢更多。我都不用親自去,隻要放出風聲,馬上就有胡商趕來買,運費都省了。


    鍾毓也有些無奈,打了這麽多年仗,魏國經濟捉襟見肘,已經沒有多少調控市場的實力。於今之計,隻有動用政府的強力手段,強行管製。可是這樣一來,恐怕就把這些世家得罪光了。鍾家也是潁川大族,鍾家暗地裏也在和荊州、交州來的商人做生意,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世家也是人,把仁義掛在嘴邊上,是為了能出名,能做官,出名做官,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求利。奪人財路,等於掘人祖墳。身為世家子弟的鍾毓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身為朝廷官員,又必須遏製住這場沒有硝煙的掠奪。


    世家和世家之間也不是一團和氣。如果不控製住泰山世家,那陳留世家的利益怎麽辦?


    “大將軍在睢陽與敵寇對壘,需要陳留、濟陰的諸家支持,羊家與大將軍有婚姻之約,想來也會為大將軍分憂。陳留諸氏也與羊家多有聯係。羊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因利傷義,那就不好了吧?羊家也是禮義之家,羊公懸魚,堪為千古楷模,想必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傷了氣節。令尊也是朝廷官員,牧守一方,你想想看,如果他遇到這種情況,又當如何是好?事同此理,人同此心,還請羊君體諒我初臨兗州,諸事艱難,多少讓一步。”


    羊發笑笑,鍾毓軟硬兼施,不僅搬出了他的祖父羊續,還拿他在上黨任太守的父親羊衜來威脅他,他不能不予以表態。


    “既然使君不遠千裏,光臨寒舍,發又豈能不為之動容。這樣吧,兗州的生意,我不做了,可若是有人要中傷我羊家,還要請使君仗義執言,主持公道。”


    鍾毓苦笑。他知道羊家因為蔡家的原因,一直和青州刺史王淩不對付,羊發從兗州收手,估計要集中力量打擊王淩了,羊家給了他麵子,他不能不給羊發還人情,到時候免不了要替他說幾句好話。否則的話,隻怕會遭人詬病。


    “那是自然。”


    送走了鍾毓,羊發回到後院,把事情向蔡夫人做了匯報。蔡夫人聽了,讚同羊發的決定。民不與官鬥,羊家再有實力,畢竟還是民,惹急了鍾毓,羊家也沒什麽好果子吃。不如賣鍾毓一個麵子,將來和王淩鬥法的時候也好有個幫手。


    “和你舅舅聯係一下,看看他們那兒有多少生絲,一並收了過來吧。”蔡夫人輕描淡寫的說道:“讓他們也嚐嚐外銷的甜頭,別總把目光看著洛陽。”


    “喏。”羊發躬身應了,退了出來。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件事:“母親,大將軍曾經說過,今年五月要迎娶妹妹過門,這事……”


    蔡夫人皺了皺眉,有些苦惱。一來羊家不看好曹魏,總覺得夕陽西下,國祚不永,二來她也不看好司馬家。司馬師薄情寡恩,羊徽瑜嫁過去不會有好結果倒還在其次,他們父子如今權威日重,大有強臣淩主之意,這要是一個閃失,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啊。世家結親,是為了強強聯手,可是在沒有必勝把握的情況下,這種權臣往往爬得高,跌得也慘,曆來跋扈的權臣最後都沒什麽好下場,畢竟像曹家這樣能篡位的是少數。


    “春天到了,過些日子,我們去踏青吧。”蔡夫人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羊發眨眨眼睛,心領神會。


    ……


    洛陽,驃騎將軍府。


    曹洪費力的擠進了寬大的椅子,皺了皺眉:“太小了,不舒服。”


    夏侯懋忍俊不禁,用手中的筷子指點著曹洪的肚子說道:“我說阿叔啊,你不看看你的肚子有多大,早就讓你少吃點,你就是不信,現在好,連最大的椅子都坐不下了。要不,你還是跪坐吧。”


    “那可不行,老子這腿吃不消了。”曹洪花白的眉毛聳了聳:“看來,還得讓我女兒給我重做一套專用的家具才行。要單獨設計,適應老夫這種身板的。”


    夏侯懋無語,曹洪這可有點炫耀的意思了。荊州來的新式桌椅,一套十金起價,曹洪這一套是高檔貨,起碼五十金,幾乎是普通人家的所有家產,他居然還不滿意,要訂製。訂製的當然也有,由專門的人上門量尺寸,用普通木料做小樣,然後修改定稿,最後用交州來的名貴木料真正打造,前後流程近半年,費用更是驚人,翻一番都是小意思。曹洪如今有錢,不僅要訂製版,還要他女兒出麵,幫他聯係最好的匠人定製,這是**裸的炫耀啊。


    沒辦法,誰讓他女兒現在是關興的夫人呢。人家有這資本啊。


    曹洪瞟了夏侯懋一眼,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像他們這種沒什麽機會在朝堂上爭權奪利的富貴閑人,現在隻剩下比誰有錢這個樂趣了。外麵打仗打得屍山血海,百姓餓得賣兒賣女,跟他們堵都沒什麽關係,他們該享受的還是一樣享受,交州來的各種奢侈品一樣暢銷搶手,關上洛陽城門,裏外就是兩個世界。


    “子林啊,給你看樣好東西。”曹洪招招手,讓人拿過一個水晶罐子來,打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魚腥味湧了出來。夏侯懋連忙向後縮了縮,掩住口鼻:“這是什麽東西,這麽腥?”


    “你懂個屁。”曹洪用手指挖了一點,送到嘴裏:“這是深海巨魚之油,食之能軟化血管,減小中風的危險,每天吃這麽一點,和你練一天的雲手一樣的效果。就是太貴了,這麽一小罐,就要五金。”


    夏侯懋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我說阿叔,你最近又找到什麽新財路了,這哪是吃油,簡直是吃金子啊。”


    “不瞞你說,不是我找到新財路了,是你那好兄弟找到好財路了。”曹洪把罐子遞給夏侯懋,示意他嚐一口,借著靠近的機會,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搞到了一些馬鎧。”


    夏侯懋一驚,險些把手裏的水晶罐扔在地上,嚇得曹洪臉上的肉直哆嗦。


    “馬鎧?有多少?”


    曹洪伸出手,在夏侯懋麵前晃了晃:“你幫我去問問仲權,看他有沒有興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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