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打扮的周魴坐在車中,看著從一旁急馳而去的百餘騎,沉吟不語。


    這些人馬背上帶著行李,風塵仆仆,行色匆匆,卻甲胄鮮明,行進之間也是井然有序,數百匹戰馬不嘶不鳴,馬背上的騎士紋絲不動,顯示出了極強的控製能力。


    這些都不是普通的騎士,是真正的精銳,那種鐵血味道一眼就看得出來。


    “是哪兒人?”


    “不知道。”車旁的一個隨從說道:“我立刻去查。”


    周魴點了點頭,放下車帷,微闔雙目。


    中午時分,隨從回來了。“那些人沉默寡言,基本不說話,很難從口音聽出什麽。不過,在驛館時,有人非議征東將軍薑維,其中一人準備出手釋,被頭領攔住了。”


    “這麽說,這些人可能是隴右人,薑維一黨?”


    “應該是。”


    周魴沒有再說。他在長安大半年,憑借他過人一等的行間能力和手中充足的資金,他已經打聽到一些薑維的秘密。比如薑維對他那個出身不明的夫人極好,比如薑維每天都要苦練武藝,比如薑維有不明的巨額資金支出,以至於以他的身份還要節衣縮食,並派家人經商致富。


    他雖然還沒有搞清楚薑維所有的秘密,但是這些都指向薑維可能有秘不示人的力量。也許,剛才過去的那百餘精騎,就是這些力量中的一部分。


    涼州人剽悍好鬥,多驍勇之士,以薑維的名聲和實力,招攬一些勇士應該不難。


    周魴笑了笑,仿佛猜到了什麽。


    在他們身後數裏的驛館外,路邊的一棵大樹下,一身乞丐裝的陳茗擦著嘴角的血,對彭珩說道:“老大,我這次可是見了血,你得給我記上。他老母的。出道這麽多年,被一個蠻子打了,這要讓我師兄師妹知道了,豈不得笑死。”


    “知道了。”彭珩裹緊了身上的破棉襖,打量著來往的行人:“你說,這些人為不會是薑維豢養的死士?我看他們都不像是正常人,冷冰冰的,一點生氣也沒有。”


    “死士可不是死人,隻是好勇鬥狠,敢拚命而已。”陳茗想了想:“不過。這些人都是高手。按照我們道門的說法。這些人已經近乎呆若木雞,最合適潛伏。如果需要,他們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為了等那一瞬間的機會。”


    “還不是死士嘛。”


    “是死士。不過是最厲害的那一類死士。”


    “走,我們跟上去看看,看這些人究竟去了哪兒。”


    陳茗應了一聲,爬了起來,跟著彭珩向長安城走去。


    ……


    彭小玉支著額頭,看著剛剛收到的密信出神。經年累月的算計,讓她的鬢角提前出現了幾絲白發,在燈光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兒子魏岱膩在她身邊。用小手細心的去挑出那根白發,輕輕一拽,然後攤在手心,笑嘻嘻的說道:“阿母,你看。你又年輕了。”


    彭小玉忍不住一笑,伸手拍了拍魏岱的小屁股:“今天有沒有乖?”


    魏岱抱著她的脖子,把頭埋進她的懷裏,吃吃的笑著,卻不肯答。


    “又和人打架了,是不是?”彭小玉愛昵的抱著他:“阿征不在這兒,沒人幫你,你自己要小心些。”


    “我知道。”魏岱笑道:“我向英姑姑學了劍法。”


    “學劍?”彭小玉嚇了一跳:“你才多大,怎麽能學劍,傷著怎麽辦?”


    “沒事,我用的是木劍。”魏岱一轉身,從屋角拿出一把小木劍,有模有樣的虛刺了兩下:“英姑姑說,隻要我把這一招練好,就可以成為高手。”


    “你英姑姑又逗你玩呢。”彭小玉笑了起來。和兒子說了一陣話,剛才的疲憊似乎也一掃而空,整個人也精神起來。


    “什麽事這麽開心?”魏霸走了進來,一看到魏岱,立刻向後跳了一步,雙手立掌,護在胸前,虛張聲勢的說道:“哪位高人,報上名來!”


    魏岱左手捏起劍訣,右手持劍,一本正經的說道:“蜀山劍派第五代弟子,魏岱是也,看劍!”說著,持劍上刺。魏霸手忙腳亂的擋了兩下,翻身倒地,歪眼吐舌,作屍體狀。魏岱扔了劍,撲了上去,摟著魏霸的脖子,剛要說話,魏霸突然伸出手,在他腋下撓了兩下。魏岱頓時咯的笑了起來。


    父子倆在地板上滾作一團。


    彭小玉看著,眉眼帶笑。


    魏霸和兒子鬧了一陣,掐了掐魏岱的小臉蛋:“小子,去找英姑姑再學兩招,以後一定能成為絕世劍客。”魏岱應了,撿起木劍,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你就希望岱兒做個劍客?”彭小玉拿起一份公文,遞了過去。魏霸接在手中,一邊看一邊說道:“做什麽並不重要,做他喜歡的,才是最關鍵的。”


    “他要是喜歡治國呢?”


    魏霸瞟了彭小玉一眼,笑了一聲:“那我就給他一個國。”


    彭小玉撇了撇嘴,故作不屑。


    “天下之大,一個人哪能治理得了。我把他們兄弟分得遠一些,至少百年之內,他們不會兄弟相攻。”


    “那百年之後呢?”


    “百年之後的事,誰能說得清。”魏霸攬住彭小玉的肩膀,輕輕晃了晃:“小玉,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要太操心了。天下哪有萬世永存的辦法?無非是因時而變罷了。”他將手中的密信放在案上,敲了敲:“這麽說,丞相是打算動手了?”


    “看起來是。”說到正事,彭小玉也嚴肅起來,眼中有一絲不安。“雖然還沒有接到潁川、淮陰等地的線報,但是可以相信,丞相這次很可能準備發動最後一擊了。他派出的使者中,有不少是剛從隴右趕來的高手。”她抬起頭看著魏霸:“我想來想去,應該是接詔的時候最危險。”


    “接詔的時候……”魏霸撫著頜下短須,沉吟不語。彭小玉所說的危險,和他擔心的正相同。接詔的時候,他身邊是不能太多的隨從的,最多也就是一兩人。如果對方真打算在這個時候動手,以雙方不成比例的數量,危險性的確不小。


    可是,他覺得諸葛亮不至於這麽幹。當場格殺?這也太簡單粗暴了吧。這和他印象中的諸葛亮不一樣。諸葛亮喜歡不戰而屈人之兵,當年的廖立,現在的李嚴,他都留著他們的性命,何以對自己卻要用這種粗暴的辦法?人可以殺,然後怎麽向天下人交待?


    “你擔心的的確有道理,可是卻不得不防。”彭小玉擔心的提醒道:“廖立、李平哪有你的威脅大?丞相為了對付你,軟的硬的,試了這麽多次,都沒能奏效,焉知他不會鋌而走險,用最簡單,最粗暴的辦法來解決你?你如果有什麽意外,魏家可就成了一盤散沙。”


    魏霸笑笑,有些不以為然,又有些邪氣。他摸摸彭小玉的頭發:“好啦,我會做些準備的。要取我的首級,沒那麽容易。你花點心思,打聽出都有什麽人。我還是覺得,丞相這麽聰明的人,不會做得這麽粗暴。他至少應該安排一些遮掩,以備將來給眾人一個解釋。”


    他頓了頓,又道:“我難道比當年的關侯還要麻煩?他能把那件事處理得滴水不漏,讓人無話可說,又怎麽會這麽簡單的對付我。我魏家可不是關家,被人陰了也沒話說。別的不說,如果我出了事,子柔、子烈肯定不會答應,如果他們帶著圖紙跑到洛陽,丞相豈不是麻煩了?”


    彭小玉搖搖頭:“我還是不放心,要不,你把夏侯將軍調回來吧。有他在,丞相至少要投鼠忌器。”


    “這倒是個好辦法。”魏霸哈哈一笑:“你果然是我的女諸葛,丞相怕什麽,你一清二楚。”


    “可惜,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計謀。如果嬡容姊姊在,她一定能考慮得比我更周到。”


    魏霸瞟了彭小玉一眼:“你少在我麵前遮掩,別以為我不知道似的。你現在有身份了,也有軍謀團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君子不黨。”


    “我又不是君子。”彭小玉聳了聳肩膀,微微一笑:“我是和小人並稱的女子。再說了,我也不是結黨,隻是結交幾個閨中密友而已,難道這也是罪?”


    魏霸輕歎一聲,拍拍額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古人誠不我欺啊。”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把這個江湖再擴大一點?可不能讓人等得太久了。我等戰意正濃呢。”


    “再等等吧。”魏霸起身欲逃,卻被彭小玉一把拉住。魏霸無奈,隻得攤手道:“怎麽得,也得把這件事給處理完吧?再說了,我是何等樣人,以一侯爵,焉能有這樣的福分,豈不委屈了人家。還是等我封了王再說吧,也好給你們一個名份,不至於辱沒了家門,將來受人鄙視。”


    “沒看出來,你還真是會替人考慮啊。”彭小玉撅嘴道:“當初我進你魏家門的時候,你怎麽沒這麽在意?”


    “你是第一個進我家門的好不好?”魏霸著惱道:“要不是你堅持要去掙點功勞,哪裏會輪到她們搶先。現在後悔了?活該!”


    牆麅,有憋不住的笑聲傳來。彭小玉鬆開魏霸,任他離開,這才推開側室的門,嗔道:“很好笑麽?很得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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