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吳敏、廖化到達長安城,共有人馬一萬八千餘,再加上吳懿控製的人馬,馬承率領的北軍,長安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了三萬,足以保證長安的安全。


    在這種背景下,接到魏霸的報捷文書後,吳懿和李嚴一起上書天子,請求派遣駐守在潼關、蒲阪的關中軍團出擊。


    劉禪無可無不可,批準了詔書。


    詔書送到潼關,薑維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接受了詔書,同意率軍出潼關。


    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放棄兵權,任人宰割,要麽出潼關,把住兵權不放,等待郭修一擊得手。否則,他就隻能舉兵造反。可是現在舉兵,一是沒有理由,二是沒有把握。吳懿、李嚴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是無法掌握長安的,反倒有可能讓司馬懿趁虛而入。


    薑維無可奈何,隻得兩害相權取其輕,選擇了率軍出兵。隻要兵權還在手裏,終究還有希望,如果兵權也沒有,就算郭修得手,那也和他沒什麽關係了。


    薑維一離開潼關,吳敏就率軍入駐,接管了潼關的控製權。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薑維已經在函穀之中,他沉默了很久,拔出戰刀,比劃了半天,一刀砍在路邊的巨石上。


    “當”的一聲脆響,戰刀折斷。


    薑維的心也跟著往下沉。他剛才是想引刀自刺的。吳懿已經斷了他的後路,現在即使郭修刺殺成功,他也沒什麽機會掌控長安了。魏霸還在洛陽以東,甚至沒有和他照麵,隻是派出費禕到長安穿針引線,就不動聲色的說動了吳懿,而吳懿最終織了一張網,把他困在了裏麵。


    他仰起頭,看著幽暗的穀頂那一線殘存的天空,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到陽光。


    ……


    晉陽,司馬懿站在地圖前,麵色蒼白,眼神沮喪。


    鄧艾、陳泰率軍攻入並州,攻勢淩厲,一路攻城拔寨。兩天前,他們在新興郡勢如破竹的擊破了最後一支匈奴騎兵,正在向晉陽城逼近。


    根據接到的消息,那一戰根本不是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陳泰率步卒和重甲騎正麵迎敵,鄧艾率輕騎從後翼包抄,當匈奴人在步卒方陣和重甲騎麵前撞得鼻青眼腫,想重操故技,利用速度優勢逃跑的時候,正好被鄧艾捉個正著。


    兩萬多匈奴人,幾乎全軍覆沒,隻有三千多人逃到了晉陽城。


    這些都讓司馬懿非常不安,晉軍的戰鬥力之強,已經超過了他的預計。


    一個月取幽州,一個月取冀州,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已經不僅僅是兵力強弱的比較,還有人心所向的問題。


    幽州的陳泰,冀州的裴徽,那都是曹魏根基深厚的世家,陳泰的父親陳群甚至曾經是曹丕留給曹睿的四個輔政大臣之一。他投降魏霸,能說明很多問題。


    曹魏已經沒希望了,司馬家該往哪個方向走,是步陳泰後塵,向魏霸投降,還是再堅持一段時間,展示一下實力,以換取更好的投降條件?


    門口傳來輪椅的響聲,司馬昭被推了進來。他擺了擺手,示意親衛退下,自己撥弄著車輪,走到司馬懿麵前:“父親,還要猶豫嗎?”


    司馬懿回頭看了司馬昭一眼,苦笑一聲:“登門拜訪,總得帶點禮物。要不然,主人家未必肯見啊,就算見了,也登不了堂,沒個好席位。”


    “薑維不就是一個好禮物?”司馬昭咳嗽了一聲,重重的吐了一口氣:“陳泰在幽州戰敗,被魏霸拜為鎮軍將軍,做了這支大軍的副將,官職猶在魏霸的兄長魏風之上,可謂是隆重之極。裴徽連戰連敗,直到陳泰勸降,他才舉城而降,所以他沒能保住冀州刺史,隻能在魏霸的身邊聽令,和陳泰的差距不言而喻。若是父親也要等到鄧艾兵臨晉陽,讓他見識見識你的手段再降,我怕你連裴徽都不如。”


    司馬懿皺頭微蹙,沉默不語。


    “原因很簡單,你的堅持是沒有希望的堅持。洛陽已經堅持不住了。冀州失守,魏霸很快就會回兵圍攻洛陽,目前在洛陽的晉軍有十多萬,率領他們的是魏霸、陸遜這樣的名將,就憑曹爽那個廢物,他能擋得住嗎?”


    “那夏侯霸呢?”


    “夏侯霸從兗州一退千裏,他哪裏還有鬥誌。我想,他應該早就和魏霸暗通款曲了。隻是時機未到,或者條件最後還沒談好。總之,他不僅不可能保衛洛陽,反而可能插入洛陽的第一把尖刀。”


    司馬懿眨眨眼睛,嘴角帶笑:“陳泰、裴徽投降,還能說得過去,夏侯霸投降,你覺得可能嗎?”


    司馬昭又歎了一口氣:“最詭異的地方就在於此。我想來想去,覺得問題還在天子身上。”


    “天子又怎麽了?”


    “天子……也許不是曹家的血脈。”司馬昭看著司馬懿,眼神中有藏不住的驚恐。雖然屋裏沒有外人,他還是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也隻有這個理由,才會讓夏侯霸決定輕易的放棄兗州,引狼入室。”


    司馬懿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得很爽朗。他拍拍司馬昭的肩膀:“子上,你終於超過子元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就是一個擺在眼前的例子啊。看看,斷了兩條腿,並不等於你就是廢人。相反,你有更多的時間用來思考,你也許無法再自如行走,可是你的心卻是自由的,你不能比別人站得更高,跑得更快,卻可以比別人看得更深,看得更遠。子上,你現在是一個足以和天下英雄抗衡的智者啊。”


    司馬昭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禁不住淚如雨下。受傷以後一直壓在他心裏的那塊巨石,突然之間被掀開了。他就像被壓在巨石裏的小草,一下子見到了燦爛的陽光,再也不用在巨石的陰影下苦苦掙紮。


    他看著司馬懿鬢邊的白發,泣不成聲。他知道,父親的這些白發有一半是因為兄長的戰歿,有一半卻是因為他的自我禁閉。


    “你留在晉王,寫封信和陳泰敘敘舊,薑維的事,交給我吧。”司馬懿拍拍司馬昭的肩膀,朗聲笑道:“記住,晉陽城不能被人攻破。”


    “一定。”司馬昭會意的點點頭。


    ……


    薑維走得很慢,離開潼關已經將近一個月,他還沒有走到函穀關。


    因為他根本不想去洛陽,離洛陽越近,他越危險。天知道洛陽是不是一個坑,天知道陸遜等人圍著洛陽不攻,是不是在等他入彀。


    他總覺得,這一段函穀就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到了東首的新安,能不能看到陽光都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問題。他一直在猶豫,就算郭修成功的刺殺了魏霸,恐怕也無濟於事了。天下也許會有變數,對他來說,機會卻微乎其微。


    與其如此,不如不去洛陽,直接回涼州算了。以自己在涼州的威望,以自己和羌人的交情,像宋建那樣割據一方,做一個草頭王,其實也蠻不錯的。


    這個念頭一浮現在腦海裏,薑維就覺得很羞恥。我一直以繼承丞相的遺命為己任,一直以匡扶漢室為目標,怎麽能滿足於做一個草頭王,那將長安的天子於何處?我一直因為魏霸有不臣之心而想除掉他,自己怎麽也變成了他?


    難道是因為怕死?薑維冷汗淋漓,心悸不已。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不像想象那麽無所畏懼,他也有害怕的時候。


    如果我這麽做,就算能富貴一生,壽終正寢,百年之後,又怎麽麵對丞相的英靈?


    薑維站了起來,一陣陣的不安,恨不得一頭撞向路邊的巨石,了此殘生。


    就在這裏,戰鼓聲突然炸響,如同洶湧的洪水,在狹窄的穀道裏橫衝直撞,呼嘯而過,將所有人卷入其中。三萬大軍,延綿數十裏,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戰鼓聲驚得亂了,宛如一條巨蟒,突然遭到了襲擊,不自覺的扭動著身子。


    “什麽事?”薑維厲聲喝道。


    傳令兵登上了輜重車,拚命的揮動著令旗,向戰鼓聲傳來的後方詢問消息,片刻之後,他從輜重車上跳了下來,腿一軟,摔倒在地。他顧不得叫喊,連滾帶爬的衝到薑維麵前,哭喊道:“將軍,司馬懿堵住了我們的退路。”


    薑維倒吸一口冷氣。司馬懿不是在晉陽麽,他怎麽趕到函穀來了,而且堵住了他的退路。他就不怕駐紮在潼關的吳敏截他的後路?


    要麽司馬懿知道我無路可去,無援可待,要麽就是司馬懿已經投降了魏霸,現在要用我的首級來做見麵禮。


    薑維忽然暴怒,我的首級是那麽好拿的嗎?要拿可以,看你有沒有那本事。


    他拔出長刀,厲嘯一聲:“準備迎戰,擊破司馬懿!”


    轟隆隆的戰鼓聲在穀中響起,正在前進的蜀漢軍停下了腳步,一部分調轉方向,向司馬懿率領的魏軍殺去。


    聽到蜀漢軍的戰鼓聲,司馬懿冷笑一聲:“連弩車、霹靂車上前阻擊,建立防守陣地,以守代攻,我要把薑維困死在這函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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