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由野王西行,水師溯河而上,旌旗蔽日,軍威雄壯,兵鋒尚未到達洛陽城,聲勢就已經震懾四野。好在他的軍紀嚴明,將士們不敢四處騷擾百姓,那些戰戰兢兢的百姓在驚慌之餘,還算保持了克製,沒有如鳥獸散,躲進周邊的大山。


    洛陽四麵環山,雖然算不上什麽崇山峻嶺,多少也能避避兵禍。正因為如此,洛陽受兵災影響的承受能力稍強一點。不過,因為是國都,洛陽承受的兵災絕非普通城池所能比擬,所以放眼看去,洛陽周邊的情形依然空曠得讓人不安。


    孟津,魏霸渡過了黃河,登上了洛陽城北的邙山,看著滿眼的綠色,心情卻非常沉重。


    堂堂的大漢都城,千年古都,周邊居然有這麽多茂密的森林,絕不是因為環境保護得好,而是因為人口實在少得讓人心酸。


    四十年前,董卓放了一把火,把洛陽城燒成灰燼,然後又強迫洛陽周邊的兩百多萬人西遷。這些人一部分死在了路上,一路分死在了長安之亂,一部分逃往益州或留在了長安,最後回到洛陽的人微乎其乎。即使曹操苦心恢複,曹魏定都洛陽後以,又大量遷來人口,人口依然有限。


    這才讓洛陽周邊樹木森森,野麋出沒。


    魏霸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董卓在邊則為悍將,在內則為悍匪,何進罪過不小。”


    “無能屠輩,竊居高位,禍國殃民,是必然結果。”虞汜說道:“不過,桓靈二帝才是始作俑者,何進不過適逢其會,犯了大錯而已。論人品,他未必就比梁冀差。”


    魏霸笑笑:“桓靈二帝哪裏是始作俑者。”


    虞汜不解:“願聞大王高見。”


    “世洪,你不要隻把目光放在朝堂上。其實,朝堂爭鬥的背後。也有無法避免的嚴酷法則。前漢也罷,後漢也罷,都支持不過百年便腐朽,兩百年左右就分崩離析,你覺得僅僅是偶然嗎?非也。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創造財富的速度跟不上消耗財富的速度,再加上分配製度的不公,權貴階層無限製的貪婪,自毀根基,到了那個時間點。必然突破那個臨界值。才是導致國破人亡的根本原因。”


    虞汜沉默了良久。他知道魏霸讀書不多。平時也很少有時間看儒家經理,所以在為政理念上,他一直處於優勢,認為自己有教導輔佐魏霸的責任。這也是為天下謀福利的好事。可是現在聽到魏霸這個理論,他覺得有些駭然。他暫時還無法完全理解魏霸的話,但是他卻能**的意識到魏霸的認識深度比滿腹經綸的他還要深刻一點。


    天才!虞汜的腦子時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想起了《漢書》上張良對漢高祖的評價,有的人的確是天才,雖然讀書少,卻見識卓然。很顯然,魏霸和漢高祖有相似之處,讀書不多,卻悟性極高。看事情的眼光獨到,往往能一針見血。


    “那大王認為權貴世家是國家敗壞之原了?”顧承接上了話頭:“大王信奉墨家?”


    “不然。”魏霸搖搖頭:“墨家立足於本,摒棄一切文化休閑,也有矯枉過正之嫌,所以墨子從者甚寡。文化之於人。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則,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他指了指天空:“我說的意思,是除了心中的道德,還有要頭頂的天空。有錢有閑,不能隻顧著享受,還要用心去探索一點身外的世界,做一些有利民生的實事,這樣才能真正推動整個社會前行。”


    “大王是說天文嗎?”


    “不僅僅是天文。”魏霸笑了:“當然了,天文也是基礎,因為那是我們所能看到的最大的未知世界。”


    “未知?”虞汜不解。虞家以易學傳家,對天文星相的研究自然不淺,可是他不覺得天文有什麽未知的東西,至少不多。因為在易學家看來,精通易經就掌握了整個天道,哪裏還有什麽未知的世界。


    魏霸側過頭,笑眯眯的打量了虞汜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世洪啊,你們虞家的易學跑偏啦。別隻顧著埋頭那些字句,有空和鄧颺聊一聊,他最近幾年沿著張平子(張衡)的路數往前探索,成績菲然。我看,再過數年,他有望執天下學術牛耳。”


    虞汜有些不服,他知道鄧颺,可他不覺得鄧颺的學問能超過他。當然了,他不會和魏霸爭論,但是他會找機會和鄧颺辯論一番,讓鄧颺見識見識他虞家易學的高明。


    魏霸將虞汜的表情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天下將定,虞汜這樣的世家肯定要是分一杯羹的。世家是禍亂之基,卻也是文化薪火相傳的保障。沒有千年的王朝,卻有千年的世家。像曹操、諸葛亮一樣對世家一味打壓肯定是不行的,隻會把矛盾激化,不如因勢利導,把他們的興趣引向能夠真正推動社會發展的自然科學方向。天文、地理,應該是最容易切入的兩個領域。


    他有這個想法,卻沒有這個理論水平,要和虞汜辯論,他那點學問不夠看的。而鄧颺卻有這樣的學問基礎,又有這樣的口才,所以,他才把鄧颺捧出來做個榜樣。


    羊祜走了過來:“大王,夏侯霸的使者夏侯威來了。”


    魏霸點了點頭:“把魏征和陸抗叫來,一起聽聽。”


    “喏。”羊祜轉身離去。魏霸攻取冀州的時候,魏征就在羊祜、陸抗的陪同下來到了中原,現在一直跟著魏霸學習。


    時間不長,夏侯威來到了魏霸的麵前。他按著腰間的劍,看看隨意而立的魏霸,又看看警惕的打量著他的魏征,不由得有些尷尬,下意識的鬆開了劍柄。


    “夏侯仲權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夏侯威又看了一眼魏征,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敢問這位少年尊姓大名,為何如此敵意深重?”


    魏霸也有些詫異,這才注意到魏征像一頭作勢欲撲的小老虎,虎視眈眈的看著夏侯威。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的看著,看魏征如何回答。


    “解劍!”魏征小大人似的喝道:“否則,我先斬殺了你。”


    “為何?”夏侯威臉一沉,眉毛一挑,露出了幾分不悅。


    “因為你很難讓人信任。”魏征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慢慢的拔出了半截長刀。“你身上有一種刺客的味道。為我父王安全計,你要麽赤手空拳上前,要麽離開十步以外。”


    魏霸詫異的看向夏侯威,果然看出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他雖然不怕有什麽刺客,可是他對夏侯霸派這樣的人來,的確有些不快。


    夏侯威卻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早就聽太初說,王子有名將之資,今日一見,果然如是,僅是這份**就足以讓人稱奇。不過,王子誤會了,我雖然遊俠多年,卻沒有做過刺客,也不屑於做刺客。我如果要殺誰,一定會當麵向他挑戰。暗殺這種事,有辱身份,我是絕不會做的。”


    魏霸也笑了。他聽夏侯玄說過,夏侯威雖然是貴戚公子,卻生性自由,在外遊俠多年,有俠士之風。從本質上來說,夏侯淵本人就有俠氣,他的幾個兒子也都遺傳了他的性格,不像夏侯惇的兒子比較穩重。


    “阿征,不得對長輩無禮。”魏霸走上前,拍了拍魏征的肩膀,將他摟在身邊,親昵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什麽時候練出這麽感覺的?”


    “回父王,在草原上獵狼的時候。”


    “獵……狼?”魏霸嚇了一跳,“你什麽時候去獵狼的?”


    “父王在青州征戰的時候。”魏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草原上出現了一隻白狼,我為了把它捕來獻與父王,帶著王後阿母的飛鳳衛和神犬,在草原上追蹤了一個多月,才把白狼捕住。就是那時候,我才學會感覺敵意的。”


    魏霸眼珠一轉:“你王後阿母將飛鳳衛和神犬營交給你,你阿母知道嗎?”


    “知道,王後阿母原本不同意,怕有危險,後來我阿母說情,她才讓我去的。”


    魏霸點了點頭,鬆了一口氣。魏征畢竟太小了,他可以感覺到危險,卻未必能感覺到人心的險惡。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對夏侯威說道:“劍者,君子之器,無故不離身。孝子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坐,有什麽話,我們敞開了說。”


    夏侯威謝過,又向魏征笑了笑,目光中充滿了欣賞。以魏征的年齡,能帶著一百多人在草原上獵狼,不管是不是有高手輔佐,這麽勇氣和膽識就足以讓人驚歎。這麽說來,夏侯家在晉國的地位還是有保障的,即使魏征因為庶出的原因不能繼承大位,將來也足以雄霸一方。


    “大王,我是奉家兄之命,前來懇請大王,為曹魏留一點根基。”


    魏霸點點頭,夏侯威一來,他就猜到了用意。大軍包圍洛陽,最後見真章的時候就要來臨,夏侯霸肯定坐不住了。是戰是降,他必須要做出一個判斷。


    他剛才讓魏征表現一下,就是為了給夏侯威傳遞一個友好的信息,增強他的信心。從夏侯威的神情來看,效果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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