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葭早聽到了動靜,此時便喜道:“爹爹!”


    聽了這麽一聲,謝嵩又嚇著了。嫡女年幼,從前一直是個不聲不響的性子,怎麽病了一場,倒活潑了起來?聽到這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也意味著她的身子果真好得差不多了,謝嵩心裏也略一鬆。其實從前他雖然疼愛嫡女,但對於嫡女的關注並沒有自己想象得多。


    “嬌嬌,莫大聲嚷嚷。”雖然還是輕斥了一句,但語調裏並無責怪之意。


    輕羅端了椅子來,讓謝嵩坐在床頭。


    謝葭手裏還拿著一本書,見了謝嵩,欣喜得本來沒什麽血色的麵頰都有些發紅,嘴裏埋怨道:“整日躺在**,好悶呢。”


    謝嵩道:“我看你倒是好得差不多了,還不能下床?”


    謝葭撅著嘴,道:“陳禦醫不讓,說是吹了風就要咳嗽的。”


    “那你便安心養著”,謝嵩抽了她手裏的書來看,道,“你在看什麽書?”


    發現是前朝的《舊樂府》,便好笑道:“字能認全麽?”


    謝葭道:“都能認全的,剛讀了《短歌行》。”


    謝嵩驚訝地道:“都認全了?”


    “成日躺在**,無事可做,就光認字了,自然都認全了。”


    謝葭麵上淡淡的,一片嬌憨,但是心裏卻有些緊張。


    按理來說,她這樣的女孩子,這個年紀,看這種書是不適宜的。教導的媽媽就很不喜歡她看這些雜書。但她猜想,謝嵩這種大文豪,一定有一腔浪漫情懷。她看過謝嵩的詩,認為自己猜得沒有錯。而且郡公爵府裏最得寵的是能詩擅曲的華姬,難道不證明了這一點嗎?


    她發現,謝嵩對她這個嫡女不是不好。像那副掛在她閨房門口的水精簾子,其實應該是水晶一類的礦石,但是這個時代還很少見。是太子送給少師的,謝嵩拿來送給了她。但就是關心不夠,交流也不夠。這樣,是無法鞏固她在郡公爵府的地位的。


    謝雪能求寵於謝嵩,所以才地位卓然。但是謝葭嫡女的身份得天獨厚,謝嵩本就待她不一樣,若是能讓謝嵩再寵她再關注她一些,那麽十個劉姨娘捆作一堆,也不夠給她收拾的了。


    隻盼她這次兵行險招,是用對了地方。


    謝嵩拿著書掃了幾眼,微微皺眉,半晌,才道:“一曲《短歌行》,也夠嬌嬌琢磨一陣子了。有不明白的,爹爹教你。”


    那些教養的媽媽,最多就是識得幾個字罷了,確實教不了詩詞。在謝嵩的觀念裏,他的嫡女遲早也是要學詩詞歌賦的。既然她自己喜歡,現在就開始念了,那也是一件好事。


    謝葭鬆了一口氣。心裏再一次慶幸這個時代雖然是架空的,但是文學傳承竟然和她熟悉的曆史差不多的。應該說,從魏晉南北朝以前,曆史都是差不多的,從這一朝才開始有分支而已。這個皇朝和唐朝類似,但並不叫唐,叫燕。結束南北朝之亂的也不叫隋,而是燕。燕朝也沒有在短短的二十幾年就覆滅,而是傳承至今,開創了盛世。


    她軟軟地道:“兒覺得,這詩好極了。兒尤其喜歡這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爹爹,這詩能唱出來麽?這一句要是唱出來,一定好聽極了。”


    謝嵩笑道:“第一句也好極了,嬌嬌不喜歡麽?”


    謝葭顰眉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兒不明白的就是這個。他有什麽憂愁?明明後麵說吹苼作樂,悠閑如鹿。”


    謝嵩大笑,道:“嬌嬌還小,不懂得其中的意境,不過未曾想你竟這樣靈慧。看來這一病,倒是因禍得福。”


    他又道:“嬌嬌知道什麽叫樂府詞麽?這些詞,都是可以用作譜曲的。《短歌行》是名句,自然有人能唱。若是嬌嬌喜歡,待嬌嬌病好了,便來怡性齋,爹爹專門讓伶人給你唱這《短歌行》。”


    謝葭道:“原來《樂府》,都是能唱的?”


    “是,都是能唱的。”


    謝葭喜道:“那好極了。等開春的時候,兒就要聽。”


    謝嵩來了興致,又想起當年他娶了沈薔的時候,沈薔其實還是個沒什麽才情的女子。隻是常在身邊,紅袖添香。他一日高興,便教她吟詩。那才知道她在家裏,隻讀《女則》、《女戒》要不然就是《論語》、《大學》等沉悶的書籍。有一技之長,便是刺繡。但是這和謝大才子半點邊都搭不上。


    然而她不是沒天賦,學詩的時候有一顆稚子之心,純真無暇,又總是能解詩中真意。不比其他女子,流於虛浮表麵的華麗辭藻。


    謝嵩和沈薔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夜晚她伴讀,他教她習詩。


    如今伊人已去,沒想到在她留下來的女兒身上,還能得到這種快樂。


    父女二人談了很久的《樂府》。謝葭的童言稚語頻頻逗笑謝嵩,但是適時透露出來的聰慧又讓謝嵩頗感驚訝。


    時間不自覺就過去了,輕羅掀了簾子進來,朝一旁侍奉的知畫點點頭。


    知畫笑嘻嘻地道:“侯爺,元娘,已經備了些吃食,可要現在吃一些?”


    謝嵩這才想起來肚子還餓著。


    謝葭比他還急,一副垂涎三尺的饞樣,道:“難怪有人說秀色可餐,看著書我倒不覺得餓。快拿上來。”


    謝嵩看她一派嬌憨,又笑了,道:“秀色可餐哪裏是這樣用的?胡說八道。”


    原以為隻是些小糕點,給女兒解饞的。沒想到送上來竟是幾籠水晶餃子,和一大罐子不知道什麽湯,冒著熱氣,聞著都覺得食欲大振,正合肚子餓得厲害的謝嵩的心意。


    謝葭年紀還小,不需要避開六親,所以下了床讓人給她加了一件小襖子,就爬到凳子上,和謝嵩同食。


    而怡性齋裏,劉氏帶著庶長女謝雪和庶長子謝宏博,等了整個時辰,也不見謝嵩來。水早就冷了,劉氏吩咐人去重新準備。吃食要等到謝嵩來了再上。可,怎麽就還不來呢?往日去看嫡女,也就是坐一坐的功夫啊。


    派去打聽的趙媽媽急匆匆地回來了,臉色不太對頭。


    劉氏道:“媽媽,你可回來了。”


    謝雪急道:“爹爹呢?總不會還在蒹葭樓吧。”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不大可能。被華姬拉去的可能性倒比較大。


    孰料趙媽媽竟道:“可不是嘛!侯爺一直呆在蒹葭樓,陪著二娘呢。謝福守著,老奴也不好去打聽。後來看到蒹葭樓的大丫頭輕羅帶著幾個灑掃的丫頭去了廚房。待她們走了,老奴去問,才知道她們把姨娘給侯爺準備的水晶餃子,和薑歸羊肉湯端走了。”


    謝雪更急了:“廚房的姚媽媽也就讓她端走了?!”


    趙媽媽道:“哪裏敢攔!輕羅說是侯爺在蒹葭樓,陪二娘讀書呢。若是不讓端走,便馬上做出一份來,若是餓著侯爺問起來,誰也擔當不起!”


    謝雪怒道:“好個猖狂的奴才!可爹爹他怎麽……”


    劉氏麵色陰晴不定,半晌,才道:“看來,我以後該多關心關心元娘才是,竟然已經能陪侯爺讀書了。”


    謝雪嘀咕道:“又是一個賣弄詩詞歌賦求寵的,算什麽東西。”


    她自己因為年紀所限,天賦一般,詩歌方麵確實不怎麽樣。不過繡得一手好刺繡。但是不入謝嵩法眼。倒是她的字,得過謝嵩的褒獎。


    劉氏麵上淡淡的,笑道:“罷了,既然侯爺餓不著了,我們便先回去罷。”


    然而還沒完。


    那天謝嵩陪謝家讀書直到夜裏,連晚飯都是在蒹葭樓吃的。然後第二天,蒹葭樓的大丫頭輕羅,跑到劉姨娘住的沁心園,要求劉姨娘調出人手來,給蒹葭樓修整原來那個小廚房,專門配幾個廚子供嫡女支使。


    這自然是謝嵩親口允了,並願意分出心思關心的。劉姨娘就算主持中饋,這件事也必須辦好,一點岔子都不能出。


    謝雪就急了。廚房的姚媽媽本是她們的人,送給謝葭的吃食,每隔幾天就會雜著幾樣肺炎病人不能吃的東西。比如肥膩的鴨子,還有送給蒹葭樓的甜點,糖分都是加重了的。謝葭年紀小,什麽也不懂,沒有生母,身邊也沒有一個得力的媽媽。因此這些事情以前都很順利。


    現在重新建一個小廚房,就在謝葭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又已經能識字念書,遲早也是要發現不對勁的。


    劉氏有些疑惑,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六歲女娃,又沒什麽見識,難道她是發覺了自己吃的很多東西都是生痰的麽?劉氏自問自己做得小心,旁人是不會發現的,謝葭自己也應該不懂。難道她真的隻是臨時起意?


    不管怎麽樣,這小廚房還是得修整。本來嫡女住的蒹葭樓,規模就比庶女住的,比如謝雪住的雪園,要大得多,而且也精致。本身就配置了一個小廚房,那是嫡女的特權。除了按例給的三餐兩點,她要是突然想吃什麽東西了,也是要從公中出的。其他庶女則要自己從月錢中掏了銀子來給自己加餐。


    隻不過謝葭年紀小,也不嘴饞。那個小廚房,劉氏也故意忽略了,根本沒給她配人。如今她還病著……倒突然想起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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