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沈薔是有真感情的,不然劉氏也不會模仿過世的沈薔的打扮和神韻。準確的說,在內院,唯劉氏在謝嵩麵前還說得上兩句話,大約是因為謝嵩一直在她身上尋找沈薔的影子。其他姬妾,就是風情萬種的華姬,在謝嵩眼裏也不過是個玩物。


    謝葭還能斷定,他對嫡女也是很有感情的。這屋子裏的水精簾、雲湖玉枕都是珍品,謝嵩拿到手第一時間就送給了嫡女。謝文豪的名作千金難求,但是蒹葭樓的匾額就是他所題,還有一副山水折屏,上麵的山水畫就是出自他手。


    既然這樣,謝嵩當然會為女兒考慮未來。雖然現在她還猜不透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憂心忡忡未免可笑。親者痛仇者快是謝葭活了兩輩子最忌諱的事情,現在她以最快的速度分清了親敵,自然也不會質疑謝嵩。她應該擔心的,是劉氏等人會不會暗地裏動什麽手腳。


    第二日便要去上學。謝葭心中帶著幾分期待,幾分緊張。早早便起了身,選了一身繡了蘭花的青衣,簡單地把頭發綰在頭頂束成一髻,完全是個未成年的小男童的打扮。對著鏡子一照,因年紀尚小,倒也不會過於嬌柔嫵媚,隻覺得是個漂亮的小男孩罷了。


    謝葭瞧得一笑。


    輕羅一夜沒睡好,麵色有些憔悴。知畫和謝葭年紀相仿,也做小男孩打扮,充作小書童。


    輕羅送了她們出了蒹葭樓,便看到怡性齋親自派了小軟轎來迎。輕羅吃了一驚。雎陽院在外院最外圍,身為郡公爵府的寶貝,元娘的蒹葭樓在內院最中心,距離不短。要長期來往,當然還是有轎子方便。隻是這小小的轎子……看起來,侯爺是早有準備的。


    謝葭神態自然,鑽了轎子。抬轎子的都是謝嵩身邊的人,不在劉氏的勢力範圍之內,抬著嫡女,自然小心。轎子四平八穩,走得卻快,行了一刻,便出了內院,再到了雎陽院。


    未近,郎朗的讀書聲已起。都是稚嫩的童聲,這批弟子是去年新收的,剛入了門。今年是要開始學著些真本事了。


    隨轎的還有謝嵩身邊的二等丫頭梧桐,親自揭了轎簾,笑道:“今日將軍府的衛侯爺過府,我們侯爺正在見客,吩咐了等元娘到了,便讓元娘也去見見的。”


    衛侯爺,那是將軍世家的忠武侯,也是二品開國郡公,郡公爵的爵位。原主的記憶裏有這個人的存在,但是也沒有見過麵,大多數是聽說。


    聽說他也是謝嵩的弟子。但是出身武侯世家,滿門忠烈,這一代已經死得就剩下這位衛清風衛侯爺和他的寡母。堪比史上最悲壯的楊家將一門。


    謝葭不由得也存了幾分好奇之心。


    梧桐引著她進了雎陽院的長廊,卻沒有去正廳,而是去了後花園。讀書聲漸漸遠了,反而是鳥鳴聲開始清晰起來。長廊的盡頭,大片的陽光泄下來,倚欄的蘭花開得正好。


    那是雎陽院的內湖。也是整個郡公爵府最大的內湖。


    梧桐停下了腳步。


    謝葭好奇地隔著蘭花探出頭去望了望,隻看到兩個背影。


    一個,自然是謝嵩,背對他們坐在……石頭上。即使是背影,也看得出來悠閑和灑脫。


    另一個……穿著一身嚴謹的青衣,身形修長,寬肩窄腰,但是整體的架子還帶著些許青少年未長開的稚嫩感。就是那個坐姿……怎麽看怎麽端正,怎麽看怎麽老成。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是梧桐越過了謝葭,上前去給那兩個人見禮。謝嵩回過頭來,謝葭這才發現他們竟然在釣魚……


    謝嵩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謝葭的打扮,倒是笑了一笑,道:“嬌嬌,來。”


    謝葭忙收拾了心情,輕快地上前,先俯身見禮:“兒問爹爹安好。”


    而後眸子一轉,又伶俐地道:“衛侯爺安好。”


    衛清風先前一直關注手裏的魚竿,此時才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和頭發一樣一絲不苟:“元娘。”


    謝葭咧嘴一笑。這人長得高,看背影差點被他誑了去,以為他起碼有十六七歲。看了麵相,雖然有點少年老成的跡象,但是還是看得出來實際年齡要小一些。最多,就是十三四的樣子。


    這兩個人應該是一大早就坐在這裏了,頭上都有些露水。謝嵩的興致很不錯,道:“清風,這是我的元娘。”


    語氣間竟是如平輩朋友一般自然。不過謝嵩會做出這種事,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謝嵩又道:“前些日子,這丫頭讀了《洛神賦》,思慕得緊。有空我帶她去你府上,看看顧愷之的真跡吧!”


    衛清風微微有些驚訝,但還是道:“師座能來將軍府做客,是清風的榮幸。”


    真是……一板一眼得很。


    謝葭毫不猶豫地把“未老先衰”的標簽貼到了他身上。


    還是謝嵩有趣得多。


    謝嵩倒是不介意他的刻板,笑著對謝葭道:“起了個大早罷?”


    謝葭老老實實的,道:“不早,平日裏都是這個時辰起的。不過爹爹,兒初來乍到,跟不上雎陽館的師兄們的進度怎麽辦?”


    謝嵩道:“去年一年,他們也不過學了些《幼學》、《弟子規》之類的東西。認認字罷了。嬌嬌現在開始學正好。夜裏爹爹讓人把《弟子規》先給你送去,你看著做個消遣也就是了。”


    謝葭想了想,道:“都聽爹爹安排便是了。”


    衛清風微微有些詫異,道:“師座,男子和女子的教養,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謝嵩道:“我準備等過了清明,就讓人去請白夫人來教嬌嬌音律。詩賦,書畫,還有棋道,我親自會教。”


    親自教……白夫人是名動京城的大琴師,有她來教音律,當然是最好。但是由謝嵩親自教導詩賦書畫,恐怕整個大燕,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西席。


    衛清風知道這位老師行為一向異於常人,何況這是人家內宅的私事,他也不好多嘴。因此隻是道:“元娘及笄了便要出嫁,隻怕學不到多少。”


    你這個當爹的,總不能人家出嫁了,還跟著去教學吧?


    謝嵩滿不在乎地道:“我才不要我的元娘辛辛苦苦地學什麽琴棋書畫,隻為博一個虛名。你隻要挑一樣你喜歡的,真正學透了,就夠了。”


    言語之間,頗有一種為人父的驕傲感。


    衛清風隱隱覺出些什麽味道來。大燕史上,並不是沒有女子承爵的事情,隻是開國至今,也隻有三位。其中兩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剩下的一位,是招贅入門的。畢竟女兒出嫁把爵位帶到別人家去了,也太不值當了。老師把元娘當男孩教養,大約是動了由嫡女承爵的主意。


    可是謝葭不知道女子能承爵。不然她也不用苦思冥想,謝嵩帶她來雎陽館親自教導,到底哪一點嚴重侵害了後院姬妾的利益,竟然連一向城府頗深的劉氏也露了馬腳了。


    眼下她隻粲然一笑,道:“那就好了,兒真怕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謝嵩聞言又笑:“你這孩子,又亂學亂用。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那是因小失大的意思。”


    並不是她說的那樣,怕學得多了難以顧全的意思。


    謝葭有些赧然。有些錯誤,她真的不是故意犯的。隻是在現代呆得久了,歪用成語也成為一種習慣……像以前,就常常用“凶殘”這種詞語來形容她前世那個工作狂老爹。


    此時不過是卯時末,隻是雪光照著天比較亮罷了。學生們有到得早的,便在書院讀書。謝嵩大約會在辰時中的時候過去。便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因此他便帶著衛清風和謝葭在湖邊說話。謝葭無奈之下也坐在了墊了錦墊的石頭上。


    庶長子謝宏博今年十二歲,平時雖然也常得謝嵩的親自教導,但到底沒有正經進入雎陽院讀書。謝嵩誇過他的散文作得好,可是詩賦卻平平。大約也是因為他的性情比較刻板。


    一大早,劉氏去看過在書房讀書的兒子,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話。一方麵為了他這種胸襟而高興,然而到底還是有些悵然。怕是隻能靠自己來給他鋪出一條路來了。


    因此她便又去了謝雪房裏。


    謝雪這幾日都有些食不下咽,起得倒早。隻是最近她都稱病,沒去給生母請安,隻蔫蔫地坐著,手裏拿著本書,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


    見了劉氏,她的眼圈就紅了:“姨娘。”


    劉氏這幾日都沒有怎麽見她,也是有意要冷一冷她的意思。此時見了女兒這副模樣,到底還是有些心疼,便屏退了下人,自己捧了茶。


    謝雪有些慌亂:“姨娘,怎麽能讓您給兒捧茶……”


    劉氏笑道:“你也知道喚我姨娘,而你是侯爺的骨肉,我當是要伺候你的。”


    聞言,謝雪心裏就是半鬆半緊,最終歎道:“爹爹……眼裏哪還有我們。”


    劉氏坐在了床頭,道:“莫要胡說,先把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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