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裏傳來軟軟的一聲:“爹爹……”


    謝嵩闊步上前,輕羅忙掀了簾子讓他坐下。


    “嬌嬌,別起來”,看嫡女的小臉蒼白,謝嵩忙按住了她欲起身的勢頭,放低了聲音,“躺好。”


    謝葭側身避開他的手,把自己的鼻子埋在被子裏,輕聲道:“聽說得了天花,就活不成了……”


    謝嵩擰了擰眉毛,道:“胡言亂語,你怎麽會得那怪病。”


    謝葭又把自己往下縮了縮,雖然半個字也沒有說,可是明顯,她害怕得緊。


    謝嵩低聲安撫道:“天花是要起疹子的,嬌嬌不起疹子,所以不會是天花。”


    謝葭眼淚汪汪地道:“二姨娘得了天花,聽說劉姨娘要把她送到外麵莊子裏去……如果兒也有了天花,是不是也要去莊子裏……爹爹,兒不想去莊子裏,不想離開爹爹,兒還想上學……”


    她胡言亂語,神誌好像燒得也有些不清楚。謝嵩幹脆把她摟在了懷裏,親自喂了她吃了藥。安撫了大半日,她才沉沉睡去。


    墨痕輕輕地走了上來,手裏端著茶。


    謝嵩站了起來,擰了擰眉頭。如今朝堂正亂,家裏卻又弄成這個樣子……可惜薇娘已經不在了,家裏到底沒有一個正經的主母,自己也不能安心奔波於外。


    他道:“這兩日先不要讓她去上學吧。吃的喝的你們都要看著一些,千萬不能讓她再在外麵胡亂吃了東西回來。”


    墨痕點了點頭:“……方才就一直在哭,怕得緊,說是會把她送到莊子上去。我勸了大半日,都不頂用。”


    謝嵩道:“讓大夫都到這兒來等著。我去趟書房。若是有什麽事,再來叫我。”


    墨痕應諾。


    這樣大夫就全都被拖到了蒹葭樓,錦繡樓那邊,人人自危,已經全圈了起來。但因為嫡女出了事,所以劉氏反而不好大張旗鼓地把華姬送出府去。隻好先等上一等。


    診來診去,隻說謝葭是吃錯了東西,再就是夜裏受了涼,又受了驚嚇。


    公爵府被攪和得雞飛狗跳,珍姬卻大上午就出了門去。


    劉氏忙了半日,傍晚的時候到了蒹葭樓。


    謝葭正在吃藥,墨痕親自伺候著。那個叫知畫的小丫頭趴在床頭,附在她耳邊說著話。


    “……大上午就出了門,如茵樓的吉祥說,好像是去了朱府竄門子。”


    謝葭點點頭,抬頭看到劉氏,隻淡淡地讓知畫下去了:“姨娘。”


    劉氏斜睨了墨痕一眼,墨痕視而不見,喂元娘喝了最後一口藥,然後抽了帕子給她擦擦嘴。她不禁眯起了眼睛,怎麽看,元娘還隻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姨娘,你坐。”


    劉氏就著她指的那錦杌坐了,麵上並不帶笑:“元娘覺得如何了?”


    謝葭卻笑了,道:“我覺得頂好。不過姨娘好像不太好。二姨娘雖然要被送出去,可是剛剛我好像聽說,三姨娘又去朱府了呢。”


    劉氏的眼睛,眯了起來。珍姬就一直幫著朱氏往公爵府塞人,上次被自己拒絕了。可是現在,華姬被送了出去,府裏沒道理不進新人的。到時候,朱大人再來說上這麽一說,隻怕,侯爺也就點頭答應了。


    比起出身卑微,以色侍人的華姬,朱府出來的人,反而更不好對付……


    謝葭低下頭,輕聲道:“爹爹寵我。”


    劉氏看著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的墨痕,心中有了數。隻怕,元娘一直在等著自己過來。隻怕,這病,也是她自己弄出來的,隻為了拖著時間。隻是,她這麽做,到底圖什麽?


    謝葭笑道:“姨娘,這些年一直都是您照顧我,父親也非常信任您。”


    她看了墨痕一眼,隨即道:“我可以保證,這府裏,三年之內,不進新人。”


    劉氏眯著眼睛,笑,眼睛的細紋閃著盈盈的光澤,有些撲朔迷離之相。


    謝葭也笑,若有所指地看著墨痕,道:“如果我的消息沒有錯,不久以後,就要發國喪……我們是外宗爵裏的頭一份,三年內禁嫁娶。那麽發喪之前,若是爹爹都在我這裏,隻要姨娘不點頭,誰又能把人送到府裏來……姨娘,您說是不是?”


    頓時,劉氏倒抽一口冷氣。墨痕的丈夫宋銘書,是侯爺最信任的人,若是宮裏有事出,宋銘書必定知道。可他竟會告訴自己的妻子,可墨痕竟然會告訴謝葭!


    而趁著未發喪之前,把人塞到公爵府裏來,確實是朱氏一向的作風。那位內史令大人,就喜歡把和自己有那麽點親戚關係的侄女之流到處送人。


    一時之間,她心中的思緒就有些複雜。


    她道:“如今這府裏亂哄哄的,倒擾了元娘養病。”


    謝葭又笑了起來。


    這劉氏沒有斥自己妄議朝中大忌,也沒有把這當成是把柄捏在手中,看來是有興趣聽她說下去了。


    她大方地道:“我隻要淺水澗。把二姨娘移到那裏去養病,帶過去的人,我自己會挑。”


    劉氏正等著她提條件,卻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條件,不由得心下詫異。這樣大費周章,而且不惜和自己撕破臉,就為了這個?


    “華姬得的是天花……”她提醒著謝葭,華姬已經時日無多。


    謝葭黯然道:“能不能活得成,也隻能看天意了。她待我甚好,我隻想讓她重病之中,能有個清靜。”


    “不過淺水澗之事,姨娘以後可以不用插手了。”


    一個淺水澗,換公爵府三年不進新人,十分劃算。那片棗林每年收成都不錯,可是她劉冬兒,又豈是這麽小家子氣的人。


    她們交談的整個過程,墨痕都站在一邊。就是手裏的活計做完了,她也侍立在一側。劉氏心中漸漸有了數。


    看來還是低估了元娘。謝雪一直在她手上吃虧,她這個做母親的看不過去想要殺雞儆猴,倒還是其次,主要還是怕她真的培養出了自己的勢力逐漸脫離掌控。但現在看來,這次出手還是唐突了些,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太過大意。


    不過自己雖然被從暗裏拖到明麵,墨痕卻也一樣。算一算,也不虧。這次出手太急,為了緩一緩這劍拔弩張的形勢,她劉冬兒很願意用一個淺水澗,和華姬這個已經要廢了的人,來賣個現成的人情。


    思及此處,她倒是笑了,儼然又有了那種溫和賢淑的氣質:“那棗莊原本就是要留著給元娘做陪嫁的,現在既然元娘抬舉華姬,要用來讓她靜養,又有什麽不可以的。眼下你自己的身子也不適,還是緊著休息好。剩下的事情,姨娘會安排妥當。”


    她又道:“姨娘知道你一向愛護姐妹,三娘這次會跑到後山去,連累了華姬,也不是她的過錯,你也不要生氣。幾個糊弄主子的小廝丫鬟,姨娘也會處置。雖說這打狗還要看主人,但珍姬既管不好自己的人,差點害了侯爺的血脈,卻也姑息不得。”


    暗示了這次事情的始作俑者是珍姬,並且自己也願意出這個麵,和珍姬撕破臉皮也好,賣謝葭一個人情。


    她倒是輕鬆方便,先是落井下石弄走了華姬,現在再理直氣壯地跑回去弄了珍姬。然後還得到了謝葭公爵府三年不進人的承諾。


    最多就是暴露自己的真麵目,讓謝葭心生警惕。


    可是謝葭也同樣暴露了自己,還暴露了墨痕。


    劉氏又恢複了那副賢淑的嘴臉,安撫了謝葭大半日。謝葭到底道行不夠,不多時眉眼間便露出了厭煩之色。她渾然不覺,不過也笑吟吟地告辭了。


    謝葭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模樣,心中不忿,卻也隻能忍了下來。


    墨痕遞了一杯茶給她,道:“橫豎二姨娘是要送到淺水澗去就好了。”


    謝葭這才鬆了一口氣,端了水杯,喝了一口熱水。她輕聲道:“也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她把輕羅和知畫都放了出去打探消息,其他人都遣了下去,墨痕獨自和她呆在一起。


    宮裏出了事,謝嵩在書房忙得天昏地暗,夜裏又進了宮。


    劉氏就趁機把府裏的事情都安置妥當了。大夫已經確診了華姬就是得了天花,決定第二日就送到淺水澗去療養。珍姬喜氣洋洋地出去竄了門回來,結果一回來就被關了禁閉。


    她身邊的大丫鬟瑞雪是許了人家的,配給了府裏一個大管事的兒子張順。這次就是張順攛掇了幾個小廝,把謝三娘引到了後山。劉氏把珍姬關了,然後把張順和那幾個小廝拖出去打了個半死。眼看就是治好,也是個廢人了。


    珍姬被反咬了一口,不禁咬牙切齒。這劉氏……怎麽說變臉就變臉了?自己之前,分明是去探過口風了的。如果沒有她的默許,自己又怎麽會指使瑞雪去給張順遞這個信……


    可是幸而事情沒有深查下去,自己完全沒有防備,要是她真的有心借此機會把自己廢了,揚言深查,查到自己頭上來,那恐怕真是連還手之力也沒有了。


    瑞雪紅著眼睛來給她送茶。


    珍姬長吐了一口悶氣,接了茶喝了,道:“你也不用擔心。若是張順真的就廢了,我也不會把你這麽嫁過去。”


    瑞雪總算鬆了一口氣,道:“姨娘,那劉姨娘,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珍姬沒好氣地道:“誰知道。我們以後仔細著些就是了。她到底是貴妾,把持著府裏的內務。這樣的事情,我們忍著些,別讓她盯上了。”


    她想了想,又道:“總算把那小狐狸媚子弄走了。這下府裏該進新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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