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開院家祖宅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珈榴是回來最晚的一個,龍二和柚羅都已經見過了叔父,站在叔父屋子前的院子中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姐姐!”柚羅看到珈榴後有些激動的向她跑了過去,在握住了珈榴冰涼的手後她不禁將雙手貼覆上去,以求給予珈榴些許溫度。


    龍二一眼就看出了珈榴臉上慌亂的表情,他走上前去一掌拍開了柚羅的手,指著叔父的房間對珈榴說:“快點進去吧,他一直在等你。”


    珈榴點了點頭,她安撫性的揉了揉柚羅的腦袋,接著匆匆的跑了進去。


    “我以為姐姐不會回來了……”柚羅揉了揉被龍二拍的發紅的手背,時機不對,她倒是少見的沒衝龍二發脾氣。


    “你以為你以為,就你的智商能看出來什麽?”龍二嗤笑道。


    珈榴沒有理會院子裏吵嘴的兄妹,她現在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門扉上。


    “珈榴,進來吧。”房間裏傳來了一道略顯滄桑的聲音,並且,這聲音顯得格外虛弱。


    珈榴咬牙拉開了門扉,她兩步跨了進去,在榻榻米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男人在看到了她後,那張臉上竟然浮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他勉力伸出手拍了拍他身旁的榻榻米,“坐在這裏,珈榴。”


    珈榴依言跪坐在他的身邊。男人以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她,“三年不見,眨眼間你就長這麽大了。叔父對你的記憶,卻總是停留在你四五歲時的模樣。”


    珈榴伸手握住了他抬起的右手,這隻手上的溫度比珈榴的手還要再冷一些,兩隻同樣冰冷的手也沒有阻擋男人眼裏露出的滿足的目光。


    男人的視線漸漸的從珈榴沉靜的麵容上移開了,他神色空茫的看著房間的天花板,“我在年輕的時候,也認識過一個妖怪,她幾乎擁有了一個美好女性所擁有的一切。”


    珈榴微垂的眼瞼稍稍抬起來了一點,她用毫無波瀾的語氣問道:“後來呢?”


    男人無奈的笑了一聲,“後來,她離開了。陰陽師,是無法與妖怪在一起的。壽命的不等,身份的對立……”


    珈榴平淡的打斷了他的話,“叔父跟她分開後,這些年有想起過她嗎?”


    男人頓了頓,最終深深的歎息了一聲,“我經常在夢裏看到她。”


    “我也是,我經常在夢裏看到殺生丸老師。夢見他教導我刀法,夢見他靠在後山的櫻花樹上,夢見他到現在還在等我去找他。”珈榴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語氣十分平靜,但男人卻能感受到兩人交握的手在微微發顫。


    “……對不起,珈榴。但人類,不能和妖怪生活在一起。倘若當時放任你和他相處下去,你會更傷心。”


    “叔父想起過去的事情時,大多是會想起痛苦的呢,還是美好的呢?”珈榴問道。


    “都有。”


    “可是叔父在三年前封印殺生丸老師的時候,我和老師之間全是快樂的回憶,直到現在,我能回憶起的也都是以往的快樂時光。叔父讓我在還沒有經曆過悲苦的時候便失去了老師,所以我每天想起和老師有關的事情,都是美好的回憶。”


    男人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卻沒有說出話來,他的呼吸漸漸變輕了,黑色的眼睛上也蒙上了一層霧,“珈榴,對不起。”他妄圖讓她收獲最好的,卻忘了許多事都並非她本意。


    “沒有關係,我已經不會再怨恨叔父了。”


    聽到了她的話後,男人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珈榴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龍二正坐在木質長廊的邊緣,他身穿一襲黑色的和服,安靜的看著院內的海棠樹出神,在他身後雜亂的腳步聲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珈榴走到他身邊站定,他才慢吞吞的說道:“叔父走了嗎?”


    “嗯。”


    “算是和解了?”龍二扯了扯嘴角問道。


    “和解?”珈榴慢慢的咀嚼著這個詞語,“叔父相當於我們的父親,哪有和解這一說?隻不過在最後我們兩人都各退一步而已,他為了封印老師付出了半數壽命,我也因為沒能阻止而不想再回到這裏,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說的可真好聽啊。”龍二低聲笑道,珈榴對待在乎的人永遠都是這樣心軟,繼而,他輕聲歎息,“我聽說,今年後山的櫻花樹沒開花,估計是賞櫻的人沒有歸來,因此連花都失去了綻放的心思。”


    “別說這種拐彎抹角的話了,我現在就去後山,不要跟來。”珈榴轉身就走,在邁出了三四步後,她忽然想起了什麽,“我需要可以驅散病痛的東西,你去藏書室幫我找找有沒有相關的記載。”


    “這就是你對哥哥說話的態度嗎,珈榴?”龍二在身後揚聲喊道,但珈榴卻直接無視了他。這種吊兒郎當又毒舌的哥哥她也不想要。


    珈榴緩步走在後山的小路上,她足有三年未踏足這裏,所以,早些年被她和龍二柚羅踩出來的林間小路都被雜草取代了。夏天的樹林裏並沒有蟬鳴聲,因為這裏的妖氣濃厚,有靈慧的生物都不敢在此久留。當珈榴撥開眼前的一小節新生枝椏時,一顆巨大而飽經風霜的古木矗立在她的眼前。


    珈榴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巨樹,它足有十六七米高,樹杈上的葉子枝繁葉茂,沒有了粉色花瓣的襯托,它失了些柔和,可珈榴隻覺懷念。


    時間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那是她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間。


    這顆粗壯古樸的櫻花樹十年如一日的在此處生長,歲月未曾在它身上留下任何刻痕,過去與現在唯一的不同,便是十年前有一隻大妖怪安然的靠坐在它的樹蔭下乘涼,他銀色的長發鋪散一地,在他的身後,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似乎是珈榴驚擾了他的休息,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雙狹長的眼睛就這樣直勾勾的與珈榴對上了。她至今為止還記得初見他時的震撼感,那是她見過的,最美貌的妖怪。


    “您是迷路了嗎?”年紀四歲的珈榴自然是不明白所謂的大妖怪對於她而言有多可怕,她隻是全然被眼前的妖怪給吸引,她無所畏懼的從樹林裏小步跑了出來,在距離大妖怪還有三四步時這才克製著停下了腳步。


    綺麗的妖怪專注的盯了她許久,這才淡淡開口道:“我在等人。”


    “等人?”珈榴好奇的又湊近了他一步,“這裏生活的,都是我們花開院家的人,我可以幫您找到您要等的人。”珈榴幹脆坐在了妖怪的對麵,她好奇的看著他,又有些在意他拖在地上的大尾巴。還有一點點……就可以坐在尾巴的旁邊了。珈榴小心翼翼的挪了挪位置,終於,她離夢寐以求的大尾巴隻有幾厘米的距離了。


    “不必。”對方冷淡的回絕了她,珈榴微微一愣,她抬起頭看向了這隻妖怪,而他也剛好垂下了視線,那雙金色的豎瞳在與她對視之際,他眼中冷漠的神色竟然漸漸消散不見,珈榴聽到他開口說道:“我已經等到了。”


    珈榴在後山呆的時間很短,不到三十分鍾她便又出現在了花開院家的祖宅。龍二看到她並不意外,他從懷中掏出了一疊符咒,隨手一扔拋給了珈榴,“你要的東西。”


    “這麽快?”珈榴有些驚訝的看著手中的符咒。


    “都是些現成的東西,更何況,這世上可沒有能阻攔人類生老病死的東西。要真歸納的話,這類符咒翻來覆去也就這麽幾種,功能還統一的可怕。”


    珈榴默不作聲的收起了符咒。


    “什麽時候走?”龍二問她。


    “叔父下葬過後。”


    南野秀一再見到珈榴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後了,她沒有任何預兆的出現在了他母親的病房中。


    “珈榴?”南野秀一驚訝的看著站在病房門口的少女,然後他放下了手中的書,誌保利已經睡著了,在為她掖好被角後,他輕手輕腳的和珈榴離開了病房。


    “怎麽突然過來了?而且還挑這種時候?”南野秀一蹙眉說道,現在是晚上十點鍾。


    “給你。”珈榴將符咒遞給了他,“清心符的升級版。”


    “你來……就是為了送這個?”南野秀一伸手接了過來,看著這一疊小小的紙片,他竟然覺得有些沉重。被重新束縛的理智再次隱隱有些崩塌的跡象。隻要再向前一點點——


    “我剛回來,路過就來看看。”珈榴解釋道。


    “……謝謝。”


    南野秀一和她一起倚在病房門口的牆壁上,兩人都抬頭看著醫院蒼白的天花板,出神的想著各自的事情。


    “你家裏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嗎?”南野秀一問她。


    “嗯。親人辭世。”在看到南野秀一想說些什麽時,她直接搖了搖頭,“不用說什麽,這樣就可以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說道:“我年少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大妖怪,他很厲害,是我見到過的妖怪和人中,最厲害的那一個。”


    南野秀一溫和的說:“然後呢?”


    “我很喜歡他,他是我的老師,他教我刀法,還送了我一把刀。但是我是陰陽師,雖然他並不是壞妖怪,他對我也沒有任何壞心,甚至還十分關愛我,可最後被家裏的長輩發現後,他們還是執意對老師動手了。其實,按照老師的水平,離開不是什麽難事,可他沒有。最後,他被我叔父封印了。”珈榴的身子靠著牆緩緩滑落,她補充道:“叔父就相當於我的父親,在那一天,我同時失去了老師和父親。”無法形容當時的情形,哪怕現在想起來,她仍能憶起當時的絕望,耳邊回蕩的也是她年幼時無助的哭喊聲。無法選擇,一方是她敬愛的老師,一方是她最喜愛的叔父,所以,作為沒有做出選擇的她的懲罰,她一天之內失去了兩個重要的人。


    南野秀一沒有作聲,他隻是安靜的看著蹲在地上的珈榴。她現在需要的隻是一位聽眾。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老師當時在想些什麽,為什麽不攻擊,為什麽不離開,為什麽一定要守在那顆櫻花樹旁,任由我的族人封印他。”珈榴的語氣很平淡,但越是這樣,南野秀一越能體會到她此時的心情,“老師總是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原則。”所以,才造就了她現在胡作非為的做事風格,老師不正是被這些看不見的東西所害嗎?


    “看到你和你母親,我就會想起年少的我和老師。我希望你們不要像我和老師一樣,能永遠互相陪伴著生活下去。”珈榴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渴望,但現在看來,有些事情終究無法實現。


    沉默了許久,南野秀一呼出了一口濁氣,聽著她說出這種脆弱的話,名為理智的枷鎖,徹底破碎了。邪氣的作風,與脆弱的話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什麽會對他有這樣可怕的吸引力呢?無論是妖怪的心,還是人類的心,都是最複雜的一類東西,因為永遠無法探索出其中的規則。那就這樣吧。


    “我知道了。”南野秀一這樣說道。


    珈榴有些話好奇的看向了他,他知道什麽了呢?


    南野秀一輕笑著對她說:“我一定會盡我全力,讓那樣美好的時刻到來。”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一隻腳已經邁入了深淵。但是卻不想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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