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遠一隻手攥著槍,另一隻手緊抓著樹幹,身體緊緊貼在樹後,無比緊張地探出小半個腦袋。他眯著眼睛探著脖子,憤憤地拍著手裏的手電,低聲咒罵道:“這手電偏偏壞在這種節骨眼上,樹林裏太黑了,什麽也看不清。就算以我的視力也隻能看到一團黑。”


    太陽已經被黑色的濃霧所吞噬,整片森林裏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像是被塊黑布嚴嚴實實地籠罩住了。若按照平時的作息時間,再過一個多小時我就可以鑽進暖和的睡袋裏悶頭大睡,可現在我隻能挨餓受凍,心驚膽戰地瞪著眼睛極力望著黑暗。


    我把手指豎在嘴前,示意張思遠不要聲張,按住極其吵鬧的胸口,豎起耳朵捕捉每一絲聲響。林子裏靜的可怕,別說什麽腳步聲和碎裂聲了,我甚至連細微的蟲鳴聲和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都聽不到,耳朵裏隻剩下沉重的心跳聲和緊張的喘息。


    張思遠再次望向那團黑色濃霧,皺眉擠眼低聲道:“它是不是還埋伏在哪裏?”


    我警惕地把身子矮下來縮成一團,隻露出一個槍管在外麵,同時回頭瞥一眼身後,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記下了最短的逃跑路線。我正欲拉下槍栓,卻被張思遠按住了。他憂心忡忡地瞥一眼我,翻著白眼道:“你還是別開槍了。就你那槍法,浪費子彈不說,沒準還能起到激怒人家的作用。讓我來吧。”


    他絲毫不給我留出反駁的時間,話音未落便重重地跺了下腳,大聲的咳嗽幾聲。這種平時算不上大的聲響放在這裏,簡直就如同鞭炮在耳邊炸響般驚天動地,震的山林裏傳來微弱的回聲。刹那間冰麵上便傳來了回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夾雜著人的腳步聲,伴隨著冰麵碎裂的聲音一起向我們藏身的地方緩緩壓來。


    我努力探頭伸頸往前看,但卻依舊什麽也看不著。我又氣又怕,恨不得把眼珠子挖下來扔到那片濃霧裏去。張思遠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抓著我的胳膊連連後退,尖刀和槍都早已蓄勢待發。我耳聽著漸漸緊逼過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收緊戰栗,一麵後退一麵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看到什麽了?”


    張思遠的臉上無一絲血色,他慌不擇路,幾次差點迎麵撞到樹上。他的聲音抖顫的像是高音上不去的人:“冰麵上什麽都沒有!”


    我聞此言如同耳邊鳴鍾,腦中嗡地一聲巨響,急回頭看時,那悉悉索索越逼越近的腳步聲卻忽然消失了。我和張思遠無比驚恐地對視一眼,他拔腿就往山林裏疾奔。我扭頭望去,身後是一片死寂般的漆黑。突然間我的火氣莫名其妙地竄了上來,恐懼也減弱了些,舉起槍狠狠地心想,老子正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管你什麽東西,先掃上一梭子再說。


    我抬起槍衝著猜測的位置砰砰兩槍,隨即傳來樹木落地的巨響。我抓緊槍慌亂逃竄,一連跑出好幾百米,才喘息著回頭望一眼,但依舊什麽都看不到,腳步聲也再沒響起過。


    張思遠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真的打準了嗎?怎麽我除了樹倒地的聲音之外,別的什麽都沒聽到?你帶黑驢蹄子了沒有,我覺得是死在這裏的鬼在作祟。”


    我搖搖頭,剛要說話,背後忽然響起清脆的樹木折斷聲和人的腳步聲。那聲音幾乎是貼著我的後背發出的,如果能看見始作俑者的話,那他肯定就在我背後!


    我全身的血液刷地涼了,不可抑製地大吼一聲,猛地跳起來衝著身後胡亂開了幾槍,屁滾尿流地拔腿就往前衝。但還沒跑兩步便撞到了樹上,劇痛瞬間從整張臉上燃燒起來,有熱熱的液體從鼻子裏流了出來。


    慌不擇路的張思遠也好不到哪去,他被樹枝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滿身滿臉都是雪。我衝過去把他拽起來,兩人伸著雙手跌跌撞撞地拚了命往前衝。我不敢回頭也無法回頭,心揪成一團,每個細胞都在催促著我快跑,也許這時我的速度打破了世界紀錄。


    一直衝到林子的中心,腳下的白雪變為淺淺一層時我才停下來。喉嚨裏像是著了火般難受,汗從額頭上一滴接一滴地滑下來落在地上,溫熱液體從鼻子裏鑽出來流進嘴裏,又鹹又苦還滿是鐵鏽味。但我根本顧不得擦,抓住扶著樹大喘氣的張思遠慌道:“他跟來了嗎?”


    他抬起頭,血從他的頭頂流下來,染紅他的臉頰,顯得整個人異常可怖。他往前走了幾步,伸長脖子望道:“沒有,我什麽都沒看見。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比那邊明亮點?”


    我抬頭眺望,奇道:“的確是這樣,我能看清楚相距我十米的樹。在那裏我甚至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見,像是眼睛被黑布蒙上了。”


    張思遠走到別的方向,再次警惕地伸長脖子張望,好一會兒才輕舒一口氣,像是被抽去力量般頹然靠在樹上,擦著臉上的血垂頭喪氣道:“你說咱們還能出去嗎?”


    放鬆下來時我方才感覺到臉上的劇痛和身體的疲憊。我胡亂抹了把鼻血,從嘴裏吐出一塊牙齒殘片來,齜牙咧嘴地道:“實在不行就先在這裏休息,等明天天明了再仔細尋找出去的辦法。現在擺在麵前的問題,是怎麽熬過這個晚上。”


    他點點頭,從包裏掏出藥和紗布給我:“你還是先擦擦血再說話吧,你看你鼻青臉腫的像個豬頭,黑暗裏看滿臉是血的你真有點嚇人。”


    我一邊倒吸著涼氣擦著血,一邊冷笑一聲道:“你先看看你自己的形象再說話吧。”


    我倆坐在樹下,咬著牙給自己上了藥又簡單包紮了一下後,抱著雙臂瑟瑟發抖。太冷了,當太陽斂去光輝,天地間充斥著霧蒙蒙的黑暗時,寒冷也驅趕走了白日時殘留的那一點熱量,敏捷地鑽進衣服裏來,擁抱住每一個毛孔。剛才劇烈運動出的汗現在全變成了冷汗,貼在衣服和皮膚間,黏糊糊的十分難受。我的整張臉和兩隻手都已又紅又粗像是胡蘿卜一樣,僵硬麻木沒有知覺,帶上口罩和手套也不能捂暖它。


    張思遠的上下牙開始打架,咯吱咯吱的讓人煩躁。他縮成一個團,把手套緊緊貼在臉上,抱怨道:“假如有人脫了衣服站在這裏,那不出一個小時他的血液就會結冰,眼球也會被凍住不能旋轉。這裏絕對不是人呆的地方,賊冷,怕是撒尿都能給我頂一跟頭。現在老子真他娘的想念家裏溫暖的床和燒雞。”


    我失笑:“你跟燒雞杠上了?來到這裏短短幾天你說了多少次想吃燒雞了。反正一時半會咱們也沒法行動,不如這樣,挖個雪洞咱倆歇息一晚。你包裏沒有睡袋吧?”


    他沮喪地搖頭:“有就好了。這些必需品都在黑熊那邊呢。”他掏出鏟子扔給我,“咱倆還隻有一把鏟子,你先挖半小時吧,一會我接你的班。”


    我倆忍著傷口的疼痛和雙腿的酸痛,挖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雪洞。張思遠抱著包迫不及待地鑽進去,蹲在地上環抱著自己,歎一口氣道:“總算比外麵暖和點。”


    我坐在他身邊,攤手道:“但也沒有在睡袋裏暖和。咱倆今晚還采取輪番守夜的休息製度吧,一個人睡一個小時,要不明天實在是沒有精神走路。”


    他有些猶豫:“在這麽冷的地方睡覺,會不會睡著了就醒不過來了?”


    我歎道:“不會的,你以為你自己是沒知覺的動物嗎?肯定會把自己凍醒的——我倒是要再次提醒你,可別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這次可比之前危險多了。”


    他呆呆地嗯了一聲,坐在那裏盯著混雜著黑土的雪地出神。我也沒什麽聊天的興致,閉上眼忍著疼痛想著自己的事情。當我朦朦朧朧,快要睡著時,忽聽他幽幽地歎道:“你說二朔和震動現在幹嘛呢?”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憂道:“也許是在睡袋做著美夢,也許是跟咱們一樣躲在林子裏瑟瑟發抖。唉,這一下午我又驚又怕根本沒時間來擔心他們,現在你這麽一提起,倒是無意間勾起我好多心事,心裏有點不太舒坦。”


    張思遠盯著雪地歎道:“果然人在饑寒交迫的時候最容易傷感,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的鼻子都要酸了。這太不符合咱倆的人設了,李清靈和陳霓才會在困境時哭哭啼啼。趕緊擤擤鼻涕,這裏沒人看到,抬起頭又是一條好漢。”


    我摸了摸凍的僵硬的鼻子:“我看鼻涕眼淚滿臉的人是你吧,老子流鼻涕是因為凍的。別再跟我煽情了,我該睡覺了。”


    他把身體往雪洞裏挪了挪,裹緊大衣道:“你都閉目養神半天了,該換我了。一小時後記得叫我,當然如果你願意做活雷鋒多盯幾小時我也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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