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林晧然輕蘸上墨汁,撚袖潑墨揮毫,便在草稿紙上寫下了破題。


    凡是破題,無論聖賢與何人之名,均須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顏淵”。這是八股文的風格,可以用故弄玄虛來形容。


    這話的意思是:“孔聖人對於何時出去施展才能、何時深藏不露這個問題,隻有遇到合適的人,才會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看法。”


    雖然題目可能是透露著嘉靖帝的某些抱怨,但如今答題並不需要顧忌太多。按著流程進行,試卷是直接送到貢院的戒慎堂進行審卷,之後便定名次放榜了。


    何況,他的觀點亦很是正確,概括而言之,就是“是金子總會發光”。這種文章的政治思想很正確,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故特謂之曰:畢生閱曆,隻一二途以聽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窮於其際者,往往而鮮也。迨於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獨得而無與共,獨處而無與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適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語爾也。”


    “回乎,人有積生平之得力,終不自明,而必俟其人發之人有積一心之靜觀,初無所試,而不知他人已識之者,神相告也,故學問誠深,有一候焉,不容終秘矣。”


    ……


    “惟我與爾參神明之變,而順應之無方,故雖積乎道德之厚,而總不爭乎氣數之先,此時我不執為我,爾亦不執為爾也,行藏何事焉?我兩人長留此不知者予造物已矣。”


    “有是夫,惟我與爾也夫,而斯時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


    按著一貫的習慣,林晧然先將答題寫在草稿上,洋洋灑灑數百字,一篇錦繡文篇生成。紙美,字美,文章美,人更美。


    林晧然將題目答畢,沒有急於將答題寫在試卷上,而是將寫好的草稿紙放在旁邊晾幹,然後又是接著做第二道題。


    由於都是正統的四書題,故而所有舉人都會作答,斷然不會出現交白卷的情況,但答得出色與否,這才至關重要。


    跟著縣試、府試那種初級考試不同,會試其實是“優中選憂”的一場考試。如果你的文章不能夠脫穎而出,那隻有落榜的份兒。


    正是如此,在後麵的二道四書題中,林晧然故意放慢速度,破題是慎之又慎,反複地斟酌,力爭做到給考官眼前一亮。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相信這兩篇文章就算不頂尖,亦是上上之選,絕對能從四千五百份卷子中脫穎而出,中進士的機會相當大。


    待他將剩下的兩道四書題做完時,天已經將要昏暗下來。


    他將試卷小心地放回封信中,然後掛在牆上,伸著懶腰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看到前麵空無一人的明遠樓,這一切如同靜止的墨畫般。


    這裏明明就聚著數千號人,他的前後左右地是考生,但卻偏偏沒有什麽聲響及說話聲,讓他感到一些的詭異和不自在。


    不過他亦是明白,在這場關乎命運的考試中,誰都不敢去挑戰考試的紀律。


    隻是隨著夜幕真的降臨,寂靜還是被打破,大家紛紛忙碌起來。有人是上茅房,有人是淘米做飯,而巷道的軍士亦開始換班。


    林晧然的晚餐是叉燒肉、蔬菜肉湯和兩個饅頭。這個時節的天氣比較冷,所以食物的保鮮時間會有所延長,而他喜歡這滿是醬汁的叉燒。


    在吃過飯不久,炕裏終於有了些溫度,床鋪下麵顯得暖洋洋的。


    雖然地方窄了一些,而且天氣亦過於寒冷,但這一夜他睡得很是舒服。甚至還在夢中盤算著,明天早飯是吃烤鴨,還是吃燒雞。


    隻是第二天起床的時候,他的心情很是鬱卒,坐在炕上盯著牆角。


    這老鼠半夜摸過來跟他睡,他倒是沒有意見,畢竟他確實長得帥嘛!但這隻老鼠幾歲了?竟然還能在床上拉屎撒尿,當真是有辱斯文。


    良久,他無奈地處理起這新鮮的老鼠屎,並決定今晚好好地教育那隻老鼠,讓它明白在床上拉屎撒尿是可恥行為。


    卻不知道那隻老鼠更正了錯誤,還是賭氣離家出走,第二天早上沒有看到老鼠屎的蹤影。


    林晧然中午便交了試卷,第一場考試算是結束。隻是會試早有規定,考生還得老實地呆在所屬的號舍中,直接迎接第二天的第二場考試。


    在考試交上去後,他做了一頓午飯,在吃過後就相當無聊,便選擇養精蓄銳。


    在下午時分,他便是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有些愣住了。因為這方天地一向寂靜如畫,但外麵卻響起了陣陣的唱曲聲,甚至還有敲碗的聲響。


    “梅花雖好,浪影溪橋,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細想將起來,世間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鳳友鸞交。我既不能見他,他又不得遇我。日複一日,年又一年,不知何時得遂姻緣也。”


    林晧然本以為是做夢,但猛地睜開眼睛,很確定聲音就是對麵牆傳來的。


    他揪起門簾,看到軍士就站在巷道裏,隻是卻無動於衷,而這條巷道有人卻是大聲叫好,這裏的軍士亦是沒有製止。


    卻聽到牆那邊的聲音又唱道:“朝朝自出,夜夜空歸,樹黑山深,恰又夕陽西下。笑我寒門薄命,未審何時配他。笑你王孫芳草,未審何年配咱。花枝無主一任東風嫁。”


    這聲音雖然是男聲,但卻清麗婉約,讓人感到耳目一新,當真是一個被科舉耽擱的唱曲人。


    “好!”


    林晧然亦是跟著大家鼓掌叫好,為著這人點讚。


    其實留心聽的話,除了這裏,其他各處亦不斷有唱詞傳出,各種曲子應有盡有。隻可惜有些離得太遠,卻是聽得不清楚。


    林晧然亦是心癢難耐,當即倒水在三個碗上,拿著筷子亦是敲了起來,便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突然之間,這方天地隻有一個年輕爽朗的聲音,以及那在碗上敲擊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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