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春時節,但京城的清晨還透露著寒意。


    丫環送來熱水,吳山起床梳洗,吳夫人亦是跟著起床,歲月並沒有在這四十歲出頭的婦人留下多少痕跡,端莊而雅致。


    吳夫人幫著吳山穿上二品官袍,他突然悠悠一歎,眼睛透露著淡淡的憂慮,結果惹得吳夫人埋怨道:“現在你都官至禮部尚書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你懂什麽!”吳山接過烏紗帽戴上,淡淡地怪責一句。


    “我不懂!我不懂!”吳夫人幫著他整理著官袍,但力道無形間加重了幾分,顯得是惹上了一點情緒。


    “我現在的位置看似無比風光,但其實是處於逆流之中!”吳山整理好烏紗帽,或是跟她解釋亦或是提醒他自己。


    在六部中,雖然吏部管人、吏部管錢,但曆來最接近入閣的是禮部尚書。像他的恩師夏言,如今的嚴蒿和徐階,都是從禮部尚書到入閣。


    隻是他雖然已經官至禮部尚書,而且擁有著年齡優勢,但卻看不到入閣的曙光。而如今,還有著隨時被革職的危險。


    “按我說,你天天愁眉苦臉的,這官不做亦罷!跟著我爹爹那樣,回鄉做個富家翁,倒亦是自在!”吳夫人看著烏紗帽有些歪,幫著他扶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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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山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其實他確實萌生過這個念頭,但卻不是他想舍下就真能舍下的。太祖時期多少官員被砍了頭,結果還不是趨之若鶩?


    吳夫人看著他不說話,知道這話題不亦說下去,便取來一條手帕,認真地說道:“你瞧瞧,咱女兒似乎是思春了,是不是該給他找戶人家了?”


    “她還小吧?”吳山接過一張手帕,脫口而出道。


    “她已經不小了,我們先給她訂一門親事,過兩年嫁過去,剛好合適!”吳夫人臉色溫和,籌劃著女兒的未來道。


    “這事遲些再說吧!”吳山緩緩地搖頭,目光落在手帕的一行字上:“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眉頭微微蹙起,竟不知道這詩出自何處。


    出門的時候,轎子已經備好。


    他鑽進官轎中,便離開了槐樹胡同,向著紫禁城西邊的東江米巷而去。隻是今天他的右眼皮老在動,給他一種不好的征兆。


    鄉試舞弊大案仍然在發酵著,徹查的命令已經下達各省,王用賓亦在押送往京城的路上。嚴黨的獠牙顯露,似乎是要以此案做文章,恐怕又會迎來一場清洗。


    一念至此,他臉上亦是露出了苦笑。


    雖然他沒有參加舞弊案,但誰知道會不會牽扯到他身上,畢竟王用賓跟他確實有些交情。哪怕最終沒能將他潑黑,讓他去填補南京禮部尚書的空缺,對他亦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正在他長籲短歎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了一陣吵鬧聲,轎子亦是停了下來,他便問外麵怎麽回事。


    “老爺,一大幫士子在攔轎鬧事呢!”跟在轎子外的管家急忙回稟道。


    吳山揪起了簾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外麵的士子竟然聚集了上百人之多。由於前麵的徐閣老停轎,他們後麵這些下官亦紛紛停了轎子。


    由於隔得遠,而徐階的聲音並不洪亮,故而聽得不真切。


    但想必徐階又是一副老好人形象,必定要為著士子上達天聽雲雲。吳山正考慮要不要繞道過去時,前麵卻突然有了動靜,那幫舉人讓開了道路,並將狀子分配給他們後麵這些官員。


    “老爺,這狀子你恐怕得看一看!”管家讓著轎子停著,將一份狀子遞了進來。


    吳山心裏亦是好奇,當將這狀子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南京禮部尚書王用賓與禮部吳山串連,助鹽商之子侄林晧然連奪兩元!”


    這一大幫舉人的矛頭竟然直指到他的身上,讓到他背脊當即冒起了一層冷汗。


    卻不可小瞧這種傳言,南北糊塗案從何而來,還不是因為士子鬧騰得厲害,太祖為保大局而將劉三吾法辦的嗎?


    如今這些落榜舉人若真被全部煽動起來,那他縱使有一百張嘴,怕亦不能說得清。


    何況,他已經看到這事後麵,隱藏著嚴蒿或徐階的身影。因為這些落榜舉人不選其他人,偏偏選擇了林晧然,這裏卻藏著一個大學問。


    “老爺,到了!”


    轎子已經放下,管家在外麵輕聲提醒道。


    吳山重重一歎,將狀子揣到懷裏,知道這次他恐怕得到南京禮部報道了。隻是他將所有的擔憂都壓在心裏頭,揪開轎簾走了出去。


    京城六部衙門,除了刑部外,都坐落在這條東江米巷中。這條巷子自西往東走向,因漕運稅務所和海關在此而得名,後被截為東江米巷和西江米巷。


    走進這個高大的衙門,他便露著一貫部堂大人的威嚴,通過二門,進入了禮部的辦公區域。


    禮部的職責大體分為三部分,一是負責考吉、嘉、軍、賓、凶五禮五禮;二是管理全國學校事務及科舉考試;三是負責藩屬和外國往來之事。


    他跟以往的禮部尚書一樣,總攬全局,抓的是“禮、儀”。


    由於禮與治是整個儒家國度的基石和行為準則,在某種意義上,相當於大明唯一谘詢律師的存在,擁有著極大的權柄。


    哪怕喜歡乾坤獨斷的嘉靖帝,在某些問題上,亦是得詢問吳山這位精通一國禮法的禮部尚書,然後才敢下達旨意。


    禮部跟著其他六部一般,亦是擁有著諸多的下屬機構,像翰林院、國子監、庶常館、宗人府以全國的學校機構等。


    正是這種種的因素,禮部比想象中要重要得多,故而禮部尚書屢屢能夠入閣,甚至成為大明的首輔。


    隻是在這一天裏,吳山一直都心不在焉。哪怕關於即將舉行的殿試籌備事項,他都打不起精神來,目光屢次放到那份狀子上麵。


    “林晧然!”


    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而且怎麽看都跟他毫無關係,但實質卻有著莫大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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