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鬧哄哄的宴廳,這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無心於交談,目光殷切地望著吳鵬。他們接下來的命運,無疑掌握在這人的手裏。


    吏部除了掌握著進士的分配權,還有以後的轉正、升遷權,另外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


    分配權自然不用說了,他們能不能分配到好職位,皆取決於吏部。而太多數進士都是以“觀政”或“見習”身份入仕,一年後能否轉正,亦在於吏部。


    以後的升遷,能不能謀得更好的去處,同樣需要吏部的任命。哪怕你無欲無求,隻想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知縣或知府,那亦要看吏部的臉色,因為每次京察都會挑一些官員進行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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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如此,他們前程和命運都在吏部,在這位吏部尚書大人手裏捏著。若是得到這人的賞識,那將會是前程似錦,若是得罪此人,那將是斷送前程。


    當然,這一切跟林晧然沒有任何關係。


    翰林院的牛叉之處在於,獨立於朝政之外,跟著錦衣衛類似,隱隱直成一係。入職、升遷和京察,吏部根本就管不著。


    特別,吏部尚書吳鵬又是非翰林出身,自然亦不可能在翰林院兼著職位,根本插手不到翰林院中來,所以林晧然完全不用理會這位吏部尚書。


    “我……我要不要現在上去呢?”楊富田望著遠處的吳鵬,心裏既是激動又有著擔憂,衝著旁邊的二人征求意見道。


    “你還要不要臉,一大幫人看著,你二甲進士的尊嚴放哪裏了?”寧江聽到他打這個主意,當即朝著他數落道。


    “我才沒有你們那麽虛偽!你看看他們,誰不想上去巴結吳尚書啊?”楊富田耷拉著腦袋,但不服氣地指著宴廳那些進士道。


    寧江望著那些明顯心不在焉的進士,心裏亦是一陣泄氣,但還是勸道:“你現在上去說什麽?說我能給你送銀子嗎?”


    楊富田蹙起眉頭,發現除此之外,確實沒什麽可說的。特別他亦是明白,若是過於直白的話,怕對方都未必敢收他的銀子。


    僅是片刻,前來赴宴的進士、一些相關官員接踵而來,徐階這位大人物亦是出現。


    林晧然看到徐階出現的時候,卻是抿著嘴搖了搖頭。按說,這個恩榮宴應該給吳山這位老師主持,但他卻偏偏來湊了熱鬧。


    明麵上是重視這次宴會,但實質徐階還是考慮自身,想在他們這幫新科進士麵前刷刷存在感,俘獲一些好感度。


    按著禮製,林晧然作為狀元獨坐一席,榜眼和探花共坐一席,其他進士則是四人一席。每席都放著豐盛的佳肴,亦是有著諸多講究。


    恩榮宴,實則就是一種禮宴,所以亦有著一套固定的流程。


    樂聲奏響後,徐階端起酒杯又是一陣長篇大論。先是感謝皇恩之類的話,接著對進士又是一番祝賀,最後朝著大家舉杯同飲。


    在禮部官員的指引下,林晧然帶著眾進士,又是對著殿試的這些閱卷官進行謝禮。雖然這次殿試的恩師是嘉靖,但對徐階等人亦是要進行感恩。


    在幾項儀式過後,便是大家的自由活動時間。


    能夠取得進士功名的,都不是傻子,都已經迅速轉換好身份。在士子中,他們是高高在上,但在這個官場中,他們都還隻是幼苗。


    麵對著這些朝廷大員,他們亦是使出渾身解數,紛紛是孔雀開屏,想要獲得這些大人物的賞識。有人吟詩,有人作詞,亦有人唱曲。


    林晧然靜坐在桌前,品嚐著美酒和佳肴,很喜歡杏花酒的芳香。如同世外高人般,看著這群進士如何阿諛奉承,看著人生百態。


    卻不是他正直,不屑於攀炎附勢,而是他知道自身的定位。


    作為恩科狀元郎,他即將入職次六品翰林修撰,進入翰林院做詞臣。而翰林幾乎是獨立於朝政之外,他根本不用過早就參與黨爭。


    哪怕他現在屁顛顛去給嚴嵩提鞋,他一樣撈不到什麽實質性的好處。翰林院的升職較為講究,若沒有聖上的恩典,在翰林院短期根本無法進行升遷。


    就算他想要站隊,完全先端著姿態,跟著孔明同誌學習。若如今急匆匆地去投誠,不僅會被別人看低,可能還會招來敵黨的攻擊,絕對是下下之策。


    正是如此,他不需要對這些大人物卑躬屈膝,亦不用急著去抱大腿。


    可惜了!


    林晧然品嚐著這由禦廚炮製的鹿肉,多汁而鮮美,若是虎妞那丫頭吃上的話,絕對會讚不絕口。卻是沒有忘記,上次的鹿鳴宴,她對帶回的鹿肉極為滿意。


    想到虎妞那個丫頭,盡管周圍都是鬧哄哄的,但忍不住朝著南方望去,眼神透露著幾分落寞,亦有著淡淡的思念。


    若是留心觀察的話,會發現絕大多數進士給吳鵬敬酒時,都會格外的活躍。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誰才是掌握他們命運的人。


    雖然二甲進士會分配到六部九卿,但哪怕是六部,亦是有高低貴賤之分。工部跟吏部無疑是最好的去處,而兵部、刑部就要差很多。


    “這小子怎麽突然又轉性了,像跟夏剛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吳山坐在席前,雖然看似在漫不經心,但亦在觀察著這幫學生的一舉一動。有人給他留下好印象,亦有人給他留下壞印象,如同在沙子裏淘金一般。


    雖然擁有三百五十七名學生,但如何都繞不過這位新科狀元郎。


    他至於都記憶猶新,在陛下去掉糊名,知道這份試卷考生竟然先前已經連中五元,那時是何等的興奮,那雙眼睛都透著亮光。


    單是這一點,這小子在聖上的心裏,絕對是遠超於過去的所有狀元。


    隻是這小子在金殿上的應答,卻讓他極為不滿,這人簡直是一個馬屁精,將來不是嚴就是徐。但今晚的表現,卻又讓他有些意外,竟然如此的淡定與孤傲。


    特別是這份孤傲,給他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但吳山很快就發現,他又錯了,這小子果然是有著一肚子的歪歪腸子。


    卻見幾乎所有進士都上來敬過酒了,林晧然朝著後麵望了一眼,身後有好些人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紛紛向著他匯集。


    “夏剛陽怎麽會教出這種逆徒?”


    吳山氣得咬牙切齒,他如何不知這小子打的主意。


    整個宴會有三百五十七名進士,若想在他們麵前留下印象,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個上來敬酒,哪怕再用心,亦不會記得幾人。


    隻是這小子卻不同,他擁有著狀元的光芒,而他故意落在最後,然後帶著相熟的人上來敬酒。這些人定然會沾光,同時亦會記得他的好。


    雖然手段確實高明,但吳山卻是極為痛恨。這小子才初入官場,就如此懂得拉攏人心,按著他的稟性,怕又是下一個嚴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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