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年?”


    雷長江聽到這個時間點,卻沒有感到震驚,而是表情複雜地望向林然。


    南流江淤塞問題積弊以久,這重新加築被損破的堤壩就已經是一項不小的工程,而要將江中的大量淤泥進行清理,更是一項費時費力的大工程。


    別說是半年時間了,哪怕他預算的兩年時間,這都是極樂觀的條件下才能夠達成的。


    雖然他知曉林然很是厲害,將雷州府經營得井井有條,對一些政務難題處理得遊刃有餘,但內心還是充斥著濃濃的懷疑。


    倒不是懷疑林然是在向他吹牛,而是覺得林然是不知曉這項清理淤泥工程的浩大,故而才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錯誤地認為半年時間就能夠完成。


    林然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將茶盞輕輕地放到桌麵上,然後朝著外麵拍了拍手掌。


    卻見孫吉祥領著一個皮膚默默的小老頭走進來,這個小老頭五十出頭的模樣,麵相和善,背有點駝,雖然身穿著布衣,但顯得氣度不凡。


    咦?


    雷長江打量著進來的小老頭,雖然對方穿著布衣,但卻看得出對方不是常年勞作的農夫,不由得認真地審視著對方。


    “罪民夏順水,見過林府台,見過雷府台!”夏順水來到堂中,恭敬地朝著這兩位一府之尊行禮道。


    雷長江聽到“罪民”兩個字,忍不住對林然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林然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指著這位夏水,便是鄭重地介紹了起來。


    由於這曆朝曆代都是農耕社會,而朝廷的主要稅收來自於農業稅。亦是如此,朝廷對農業經濟很是重視,對水利更是投入巨大。


    對於水利的治理,往往都伴隨著建堤壩的工程。隻是看著那銀光閃閃的工程款,焉能不動心思的,這水利建設卻很容易成為貪汙的溫床。


    卻不能全怪負責督造的官員,哪怕他們不填自己的胃口,亦得要向上麵進行打點,故而堤壩或多或少都會偷工減料。


    特別大明已經建國兩百年,官員的思想早已經腐化,貪汙早已經成為了一種常態。


    嘉靖是一個很看重錢袋子的皇帝,他這邊修道都嫌錢不夠花,亦是關心著自己錢的去向與成效。結果他發現每年撥款建造了堤壩,結果每年汛期一到,堤壩都會被衝毀。


    不僅是堤壩崩塌,先前的錢打了水漂,由於往往伴隨著村莊被淹,還需要從他的錢口袋裏拔款救災,當真讓他氣得咬牙切齒。


    亦是如此,嘉靖對督造堤壩的文官不滿,甚至是恨之入骨。哪怕不信任太監的嘉靖亦是派出了宦官,讓這些宦官充當河道監。


    不過,他這次是留了一手,督造堤壩的好事雖然給了這些宦官,但要求一到汛期,河道監則要到提壩上老老實實地呆著。


    “壩在人在,壩潰人亡!”


    這個招數雖然不人道,但效果卻是立竿見影。


    倒不能說完全杜絕了潰堤的情況,但無疑是大大地降低了豆腐渣工程的數量,同時亦是狠狠地打了一些文官的臉。


    華夏的政治就是如此,很多時候都認為非黑即白,一貫喜歡采用“一刀切”的政策。


    朝廷在派出河道監取得了成效後,在全國推行河道監製度,讓宦官取代那些文官,且對那些督促堤壩的文官進行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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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順水是二甲進士出身,拿到了可貴的留京名額,被分配到工部任見習主事。經過多年的摸爬打滾,終於升任了工部郎中。


    憑著他那時的資曆和年齡,有很大機會能熬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


    隻是他卻趕上了那個壞時機,或許是他名字的關係,被朝廷派遣到黃河督造一段堤壩。這無疑是一個肥差,令到很多人羨慕。


    夏順水卻是保持著良知,並不打算行貪汙之舉。在朝廷將他撤掉,讓一位宦官出任河道監,他隻當是正常的調崗罷了。


    隻是很多厄運落到了他的頭上,當時的河道總督被查出貪墨,而他在督造堤壩之時,亦是按著以為的慣例,向河道總督衙門繳納一定的“動工銀”。


    正是如此,他因為這一筆小小的“動工銀”,跟其他督造堤壩的文官一般被抄了家,而他本人則被發配到雷州海康千戶所戍邊。


    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工部郎中,一下子成為了戍邊的罪民,當真是從天堂掉到了地獄。


    哎!


    雷長江聽到夏順水的遭遇,亦是頗為同情,因為他跟夏順水的遭遇還有些相似之處。


    他原本亦是風光無限的京官,戶部的一名兢兢業業的主事,但卻因為得罪了頂頭上司,卻被發配到了這邊陲之地。


    林然在介紹夏順水的身份後,很是認真地推薦道:“至清兄,若是由夏順水來負責南流江的疏浚工程,半年時間足矣!”


    “這光是清理淤泥就不止這點時間吧?”雷長江的目光懷疑地望向了夏順水,直接將心中的質疑說了出來,畢竟對方不是林然,並不用顧忌太多。


    夏順迎著他的目光,微笑著點頭道:“雷府台,若是采用以前治河的方法,這點時間確實不足,恐怕需要二到三年,且所耗民工得以萬計!”


    “卻不知有何良策呢?”雷長江看著對方很是專業的模樣,特別是後麵的話無疑是知曉治當治河之事,頓時來了興致,認真地追問道。


    夏順水亦是在觀察著雷長江,望著他的眼睛回答道:“引用林府台的話,那就是‘以人治河,不若以河治河也’!”


    “如何以河治河呢?”雷長江的眉頭微蹙,認真地望著夏順水,但發現他望向正在喝茶的林然,亦是疑惑地望向林然。


    林然知曉夏順水並不是貪功之人,用著茶蓋輕拔著茶水道:“簡單地說!我們不必組織民工親自搬運淤泥,而是由河流自行將淤泥搬走!”


    “若愚兄,你是不是有些異想…”雷長江想說林然異想天開,但覺得這話會得罪於林然,便又是生生地咽了回來。


    不說是林然將他拉出泥潭,並推他上這個位置,單是林然現在“奉旨采辦龍涎香”的身份,他就不能說話口無遮攔。


    夏順水接著他的話道:“林大人的想法確實是令人意想不到,茅塞頓開。我們隻要收緊河道,利用南流江水流的衝擊力,肯定能將河床中的淤泥帶到東京灣,南流江淤塞的問題必將迎刃而解!”說到這,又是朝著林然拱手道:“這束水衝沙法必將造福天下,開創一個治河新流派。”


    這並不能全是恭維的話,二十年後的潘季馴隻是靠著“束水衝沙法”名揚天下,深刻地影響了後代的”治黃”思想和實踐,為華夏的治河事業做出了重大的貢獻,並借助成為了曆史有名的治水專家。


    “束水衝沙?”雷長江的眉頭微蹙,卻是對著這個方法的可行性產生了懷疑。


    “雷府台,我在匠人院進行過多次模擬。隻要收緊河道束水,便能形成更大的衝擊力,而南流江唯有此法可行!”夏順水看出了他的懷疑,便是信誓旦旦地說道。


    雷長江是搖頭道:“不對,我縱觀古人的治水之法,多是廣開支流、拓寬水道。”


    為了南流江的事,他沒少研究水利,卻發現理念跟著這“束水衝沙法”恰恰相反。亦是如此,他對這個方法是慣例地存在質疑。


    “雷府台,這種方法勞民傷財不說,還為著下一次隱患埋了禍根!”夏順水的臉上浮起怒容,然後正色地朝著北方拱手道:“這黃河開支流,卻是一次次的改道,現今不僅經常泛濫成災,常常會衝垮運河河道,奪走運河的水源,致使我大明的大動脈幾近陷於癱瘓中!”


    “確實是如此,這黃河一直在治,但卻治本而無法治根!”雷長江並不是頑固不化之人,在提及到黃河和京城大運河的情況下,當即便被他的話說服了。


    夏順水看著他的改變,默默地拱了拱手,心裏對著他觀念的轉變亦是佩服。畢竟在最初的時候,亦不相信林然的束水衝沙法。


    雷長江扭頭望向林然,認真地詢問道:“這個方法當真可行吧?”


    “理論上,絕對沒有問題,但具體如何實施,還得要依仗於夏先生了!”林然認真地點頭,然後微笑著指著夏順水說道。


    他知曉任何事情的成與敗,關鍵還是在人,特別是這種複雜的治水工程,而他十分看過這個擁有豐富治水經驗的夏順水。


    當然,他之所以這個時候將夏順水推出來,其實是有著更深的謀算。不僅是為了當下的南流江,亦是為著那個年年禍害不斷的黃河,更是他以後的仕途。


    “夏先生,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呢!”雷長江從座位站了起來,恭敬地拱手道。


    夏順水望了林然一眼,得到林然點頭回應後,他才苦澀地對著雷長江說道:“我本已是戍邊罪民,若是雷府台不介意的話,我定會盡心盡力將這件事辦好!”


    “如此的話,那就先多謝夏先生了!”雷長江再度拱手感謝,然後引著他上座。


    夏順水早先就已經被林然派到廉州府,在這裏考察過南流江的情況。


    在這時候,他掏出了一直攜帶的地圖,開始將治水計劃一一說了出來。在哪裏進行“束水”,如何推進工程雲雲。


    不得不說,夏順水確實是一個難得的治水人才,考慮了諸多的因素。哪怕是季節這種變化無常的因素,他亦是計算進行,並打算利用雨季進行“束水衝沙”。


    雷長江在旁邊一直聽著,僅是沒過多會,他對著侃侃而談的夏順水又施了長禮。


    正是談話間,一個書吏卻是匆忙跑了進來,給他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跟著雷州府不同,廉州府不僅有著財大氣粗的海北鹽課衙門,還有著兵備道衙門,特別是後者,統領著三府的衛兵,官品又力壓三府知府。


    “羅指揮帶人包圍了府衙?”


    誰都沒有想到,羅半城才被帶回府衙大牢,廉州衛指揮使羅豪傑帶著大批人馬到來,當即就將廉州府給包圍住了。


    雷長江聽到對方如此囂張,亦是氣不打一處,當即就領著人朝著前院而去。


    當他們趕到的時候,卻見羅豪傑已經將羅半城從府衙大牢帶了出來,神色顯得很是囂張。對著匆匆趕來的雷長江,還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雷長江深知這位指揮使仗著上麵有人撐腰,一直沒將他放在眼裏,但胸中燃著一團怒火,上前憤怒地質問道:“羅豪傑,你這是要做什麽?”


    “這是兵備大人點名要的人,你有什麽話,可以找他說去!”羅豪傑指了指身後的羅半城,輕蔑地望著雷長江道。


    雷長江壓著胸中的怒意,指著羅半城說道:“他是我的犯人,犯下了殺人大罪,誰都不能將他帶走!”他卻是深知,羅半城亦是被帶走,那他就很難將人再抓回來了。


    “是嗎?不過他可是兵備大人點名要的人,而且他擁有著紅旗幫的重要線索,我是必須要將人帶走的!”羅豪傑仍然輕蔑地打量著雷長江,態度很強硬地說道。


    雷長江深知這不可是一個借口,指著羅豪傑的鼻子道:“我不管這些,總之誰也休想將人帶走,給我將人留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是嗎?”羅豪傑的眉毛一挑,還退了兩步,然後臉上湧起寒意地下達命令道:“將人帶走,誰敢攔著,給我狠狠地揍!”


    雷長江正處於氣頭上,並不打算就此退讓。隻是他看著左右,卻發現自己的衙役早已經退後,而一直為他衝鋒陷陣的黃捕頭亦是低著頭,似乎是沒有人敢於上前阻攔。


    卻是在這時,一個頗有威嚴的聲音從後麵響了起來道:“慢著!”


    “林府台,你也想要阻攔嗎?我已經說得很明白,這是後備大人要的人!”羅豪傑打量著林然,眼睛仍然沒有懼意。


    林然輕輕地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我和雷知府對紅旗幫的事情很感興趣,亦想知道紅旗幫的重要線索,我們一起到後備道衙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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