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那一天,對大多數學子無疑又是一場煎熬。


    十年寒窗苦讀,卻是換不來半點功名,很多人都是失意而歸。在追逐功名的這條路上,當真是百萬人擠過獨木橋。


    康晚榮是海康縣人,雖說是得了便利,但離城卻還有著二十裏地。


    他沒有選擇在雷州城過夜,而是連夜回到了家裏。他家裏是兩間連著的茅草屋,東邊還搭著一個草繃子,有一個破水缸和一個土灶,平日就在這裏生火做飯。


    消息要比他想象得要傳得快,家裏人已然知曉他落榜的消息了。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嫁給你這個窮鬼,還撈著一個廢物公公!現在我回村裏,人家都嘲笑我攤著這麽一個廢物公公,連同我張家的臉都丟盡了!”卻是兒媳婦的聲音。


    卻不知道兒子說了什麽,兒媳婦的聲音驟然高起道:“這日子無法過了!分家!要是不分家,我就跟你離了,我不想被你那廢物爹爹拖累得頭都抬不起!”


    康晚榮聽著動靜漸漸小了,輕歎了一聲,這才推門進了自己的屋裏。


    跟著潑辣的兒媳婦相比,他的妻子很是賢淑,隻是越發如此,卻讓他更覺得虧欠於她。


    妻子似乎猜到他會連夜回家,指著桌麵道:“有兩個包子,你吃了吧!”


    康晚榮吃了兩個包子,隻是躺下準備睡覺的時候,卻聽到了枕邊人的肚子咕咕叫,讓到他的眼淚當即就湧了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妻子已經餓得身體發虛,虛弱地對著他說道:“我餓得不行了,你拿著鴨子到集市上賣了,好換些米回來煮粥吃!”


    康晚榮抱著鴨子就出門,走到官道上,幾匹快馬從北而走。


    哇哇……


    這隻鴨子受驚,叫了幾聲,卻是從他懷中掙紮,竟然鑽進了草叢中不見了。


    他心知這是家裏最後的一點依仗,而他妻子還在等著他賣了鴨子換米回去煮粥,便是慌忙去追鴨子。隻是足足找了大半個時辰,他仍然是尋不到那隻鴨子的蹤跡。


    “罷了!罷了!”


    康晚榮突然間仰起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想著自己的科考不順,而糟糠之妻屢番餓肚子,便是萌起了輕生的念頭。


    他來到一棵鬆樹前,搬來了一塊石頭,並解開了腰帶。隻是廢了半天勁,竟然掛不上去,正想著:這是不是老天不讓他死,結果卻掛了上去。


    康晚榮踩在石頭上,想著以往的種種,不甘悲從中來。毅然將頭套了上去,然後身子便懸了起來,眼前亦是一黑。


    在這個時代,樹上突然多一兩具屍體,早已經不算是事情了。


    正當他以為會在陰曹地府見到閻王之時,他卻靠在樹樁上。他發現身邊突然圍著一幫子人,想必是給人救了下來,而一個老道士雙目炯炯有神地打量著他。


    “伸手過來!”老道士突然開口道。


    康晚榮沒有違背,便是將人伸了過來。待感受到對方手間的溫意,知道自己猜測得沒錯,他確實還沒有死,仍然尚留在人間。


    “你為何要尋死?”老道長認真地查看手相,同時出言詢問道。


    康晚榮心裏泛起苦澀,對著正在看相的老道士微微挖苦地道:“道長,你若真有本事的話,自然就能看出我為何要尋死了!”


    “貧道自然有真本事,貧道來自於羅浮山,行祖乃是得道的羅浮金仙!”老道長的目光從手上收回,顯得傲然地說道。


    周圍的百姓聞言,當即是肅然起敬,尊敬地望著這名氣度不凡的老道長。


    羅浮山亦稱東樵山,遠在漢代就已列為五嶽之後的十大名山之首,道教稱它為第七洞天,第三十二福地,有著“嶺南第一山”的美譽。


    縱觀整個兩廣地區,亦是羅浮山的道士最為出名。據說,高州府的潘茂名就是師從羅浮山,後來才在茂名造福於一方的。


    且不說這道士的水準如何,單是羅浮山出身,就足以讓大家尊敬了。


    老道士似乎看破了一切,淡淡地接著說道:“你命中有貴氣,不該命絕於此!若是信得過貧道的話,那就先收起尋死的念頭,暫且跟著貧道吧!”


    說著,老道士站了起來,轉身朝著林子外的官道走去。


    “還等什麽?快跟上啊!”


    “這位道長一看就不凡,沒準就是你的貴人呢!”


    “我可是聽說了,林雷公就是得到一名道長點化,這才開了文運的,還不快快跟上?”


    ……


    圍著的百姓都是熱心腸的人,看著康晚榮呆在原地不動,而老道士卻是果決走開,當即就著急地催促著康晚榮跟上去。


    康晚榮一咬牙,想著命都差點沒了,跟著這位老道長看看又何妨。


    出了林子,外麵竟然停著一輛馬車,前後還簇擁著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隨從,便知曉這一位確實不是普通的道士。


    老道長邀請他上了馬車,康晚榮小心地坐在旁邊。當被再次問起為何要尋死,他這次不再失禮,便是一五一十地將所受的委屈說了出來。


    聽完康晚榮的敘述,老道長捋著胡須問道:“那你有何打算?”或許覺得這個問法不妥,接著又補充道:“你還打算繼續鑽研於科途嗎?”


    “仙師,覺得我還能指望嗎?”康晚榮苦澀地反問道。昨天的打擊無疑是極沉重的,讓他對科舉已經不敢有任何指望了。


    老道長望著他認真地說道:“以你如今的年齡,縱使考得生員,恐怕亦難以考取舉人!而若沒能取得舉人的功名,倒還不如早些放棄!”


    “隻是老夫半輩子都耗費在這科途上,如今身無所長,縱然是放棄了,又能何如呢?”康晚榮悲切地說道。


    老道長輕捋著胡子,望著他正色地說道:“你命中沒有文氣,更無半點官運,卻是執著於此,哪會不撞得頭破血流?”


    “請仙師賜教!”康晚榮認真地拱手道。


    老道長沉默片刻,淡淡地說道:“你且先跟著貧道,貧道會給你找一條出路!”


    “多謝仙師!”康晚榮心情複雜地拱手道。


    這輛馬車由北往南,自然是要進入雷州城。


    再度來到這個傷心地,康晚榮卻是百感交集。隻是聽著外麵的喧鬧,以及馬車往來的擁擠,卻不得不承認雷州城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時候,他不得不相信命運。


    同樣是貧苦出身,他苦讀半輩子還徘徊在生員門口,而年僅十八的林文魁已經連奪六元成為了一府之尊,更是將雷州城經營得有聲有色。


    車子突然間停了下來,老道長邀著他一道下去。


    咦?


    康晚榮落地抬頭望著府衙的大門,當即卻是愣了一下。卻沒想到,老道長會將他帶到這裏,而老道士已經大步走了進去。


    他自然來過府衙,且來過了很多次,隻是僅限於六房區域。隻是這一次,老道長對這裏似乎很熟悉,暢通無阻地朝著裏麵的區域走了進去。


    二人到了簽押房門口,老道長對著康晚榮說道:“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去去就回!”


    “好!”康晚榮拱手行禮,心裏越發的尊敬。


    老道長自然就是藍道行,如今的藍道行早沒有先前邋遢的模樣,轉而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越發像是一位得道的道長。


    身穿著四品官袍的林然端坐在桌前,正在專注地查看閱著五縣的奏報。除了電白縣的情況稍微好一些,其餘四縣都遭受著水患的困擾。


    這水患的後果自然是田產歉收,百姓要愁於生計,而他這位父母官則要愁於稅收,更要防範著百姓歉收於所衍生出的一係列問題。


    聽到吳道行那個混吃混喝的道士終於回來了,倒是來了一些精神,將心頭的難題暫且放下,當即便是召見了吳道行。


    孫吉祥將吳道行領了進來,卻是詫異地發現,吳道行進來卻不行禮,而是捋著那花白的胡須,肆無忌憚般地打量著林然。


    林然倒亦不計較,便是直接望著他問道:“又給本府看麵相嗎?”


    “不錯!大人的麵相又好了不少,已經有著侍郎的命格了!”吳道長沒有急於回答,來到桌前伸手摸茶壺,倒亦不嫌棄茶水涼了,邊倒著茶水連是說道。


    林然卻是翻了一個白眼,自然不相信這騙吃騙喝道士的這番鬼話。以著他如今的勢頭,哪怕官至尚書都是失敗,何況是小小的侍郎,卻是換一個話題道:“我交待你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收到了京城的回信,事情已經辦妥了!”吳道長喝了一口茶,認真地答道。


    林然滿意地點頭,又是求證道:“你這個師弟真的可信吧?”


    “我了解他!除了道行差了些,嘴巴笨了一些,其他一切都好,辦妥此事自然是綽綽有餘!”吳道長又倒了一杯茶水,打著保票地說道。


    孫吉祥不動聲息地望著二人,雖然知曉林然先前派著吳道行出去辦事,但哪怕到了如今,他仍然不知吳道行去辦了什麽事。


    當然,他亦是知曉有些事屬於林然的隱秘,不知道要好過於知道。


    在簽押房外,康晚榮打量著這充滿著威嚴的院子,緊張地咽了咽吐沫。亦是聳起耳朵聽著裏麵的動靜,果然聽到了府尊的聲音。


    對於府尊,他是打心裏尊敬的,不僅是天底下人讀書的楷模,而且還親點了他童生的功名,讓他極為銘記這一份恩情。


    斷斷續續的,雖然能聽到林大人和老道長的聲音,但卻聽得不是很真切。


    過了沒多會,吳道行從裏麵走了出來,對著康晚榮說道:“走吧!”


    二人出了府衙,卻沒有乘坐馬車,而是走上了鎮中西街。走進一條長巷,很快就來到一戶人家前,上麵毅然掛著“林府”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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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師,這是哪裏?”康晚榮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林知府的宅子啊!”吳道行大大咧咧地回答道。


    “仙師,你是林大人的幕僚?”康晚榮肅然起敬地道。


    吳道行卻是搖頭,顯得極不屑地說道:“怎麽可能?我隻不過是幫他辦點事的,貧道可挑剔的很,非真正的大貴人,貧道是不會追隨的!”


    康晚榮卻是感到一陣疑惑,像林然這種最高貴的出身,如今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府之尊,這天底下還有誰比得過呢?


    吱!


    二人剛剛進到宅子,卻見一隻金色的小猴子從上麵竄了下來,朝著吳道行呲牙咧嘴。惹得吳道長一聲“潑猴”,結果身上的道袍傳出撕裂聲,當即被這隻小猴子撕掉了一塊。


    康晚榮看著氣得直跺腳的吳道行,眼睛不由得微微瞪起。


    隻是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進到正院後,吳道行卻是讓著管家帶著他去看房間。很快就搶了一個黑大個的房間,讓那個黑大個搬往其他空房。


    在吃晚飯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丫頭出現,毅然正是府尊的妹妹,在整個雷州城都赫赫有名的虎妞。


    “虎妞,他的命格不錯,且留他在宅子住一段時間!”吳道長吃著飯菜,指著康晚榮提議道。


    虎妞抬頭望了康晚榮一眼,便是同意了。


    而後,康晚榮才從那個叫飯缸的黑大個口中得知。這位所謂的仙師叫吳道行,正是虎妞的門客,一直在林府這裏混吃混喝。


    第二天的時候,吳道行找上康晚榮,進行了一次正式的談話。


    “你除了讀書,還有什麽長處?”吳道行問道。


    “我……我隻會讀書!”康晚榮沮喪地回答,或許是為了麵子,便是補充道:“不管什麽書,我都能沉迷下去,有時都可以不吃飯!”


    “這樣啊!那你還是繼續讀書吧!”吳道行沉吟片刻就做了決定,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一拍額頭道:“對了,想要引起別人的注定,那就要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像我,在外麵總以羅浮山道士標榜自己,從今天以後,你就自稱是康王之後吧!”


    “這不好吧!”康晚榮的臉微紅地說道。


    吳道長一擺手,正色地說道:“有何不好!貧道算了算,你跟康王康保裔確實有血緣!”


    “是!”康晚榮猶豫了一下,最終硬著頭皮應承道。


    在粵西地區,除了信奉媽祖、關公外,其次便是康王了。


    康王,實為北宋時期的抗遼名將康保裔,在遼朝南下侵犯宋朝的河間地區的戰鬥中英勇捐軀,後來被封為“威濟善利孚應英烈王”,並且號召全國人民供奉他為神。


    此後宋朝南移,便將風俗傳播到了粵西地區,粵西很多地方都興建了康王廟。在而今的雷州府內,康王有著極崇高的地位。


    又過一天,吳道行將一本大明律擺在了康晚榮麵前,咬著烤雞含糊地說道:“你以後別再想著科舉了,從今天起,你就專功這種雜書吧!”


    至此,康晚榮便在林府安頓下來,每天沉迷於書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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