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注定是一個不寧之夜。


    嚴訥因高升在即,熱情地招待高耀等人,飯後將眾人引到花廳中繼續用茶,而茶葉則是嘉靖所賜的頂級烏龍茶。


    這熬到禮部尚書的位置,是他先前不敢奢望的夙願,但當下卻被他實現了。這一路走來,競爭的激烈程度實質不亞於當年的科舉。


    能夠進入翰林院哪一個不是天之驕子,隻是最終能夠走到禮部尚書的位置,通常是二、三屆才出現一位,而他嚴訥毅然成功了,又怎不讓他感到自豪呢?


    嚴訥喝得有些多,難以持續往日那種規範的舉止,顯得興奮地胡亂一揮示意大家喝茶,更是保持著極大興致跟高耀等人談論著事情。


    徐幾杯酒下肚,暴露出幾分乖張的性子,腆著肚子攤坐在椅子上顯得幸災樂禍地道:“先前都說吳曰靜必定入閣,但現在卻被免職在家,當真是令人唏噓啊!”


    “吳曰靜入閣之說,其實是一些人捕風捉影,實質皇上從未想過要他入閣。若是不然,上個月他禮部尚書任滿六年,為何聖上還不召他入閣呢?”高耀顯得很理性地分析道。


    徐輕呷了一口茶,精神倒是恢複了一些,但說話像是沒經大腦般道:“這事要怪就怪他瞎了眼,找了一個災星女婿,讓到他連禮部尚書都幹不成!”


    嚴訥用茶蓋子輕潑著滾燙的茶水,卻是莞爾一笑。


    吳山之所以會倒台,主要還是他自取滅亡,竟然想要阻礙聖上修玄。但到了徐家公子這裏,竟然還能扯到林然身上,當真是為黑而黑了。


    “卻不林然究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之事,致使一大幫百姓圍堵刑部衙門?”高耀想到了林然,顯得幸災樂禍地道。


    徐自從得知數百名百姓堵在刑部門口狀告林然,今晚的心情一直很好,心裏一直在記掛著這個事,突然眼睛一亮道:“說曹操曹操到,你派去的人回來了!”


    卻見在那敞亮的走廊中,一名被派去打聽消息的仆人匆匆走了過來。


    “嗬嗬……終於有消息了!”高耀抬眼望去,臉上當即露出了笑容,端起茶盞對著來到客廳的仆人直接詢問道:“高三,消息打探清楚了吧?”


    高三走進花廳,顧不得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子,即將剛剛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本熱鬧的花廳,突然變得寂靜一片。


    哐!


    一個茶盞落到地上,當即碎成了數片,大量的茶漬向四周飛濺。站在旁邊服侍眾人的侍女聽到這個聲音,被嚇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高耀保持著端茶的手勢,顯得難以置信地抬頭詢問道:“什麽?百姓指責對黃郎中量刑過輕?”


    嚴訥等人同樣是愣住了,紛紛吃驚地望向了仆人高三。


    原以為受到百姓的攻擊,林然這次是必死無疑,但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急轉直下。與其說百姓這是在攻擊林然,倒不如說百姓在救林然了。


    這些天以來,他們集中所有的火力攻擊林然“年輕不堪用事”,在張老太一案對黃郎中量刑過重。隻是被百姓這麽一鬧,他們先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


    雖然太祖差點將孟子逐出孔畝,更是大幅刪減了他的書,但其“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思想為天下士丈夫所共識。


    他們一直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崇高理想,他們又怎麽能夠站在“生民”的對立麵呢?


    他們可以指責林然的不是,但卻不能指責百姓的不對,更不能夠跟百姓的意願相抗衡。卻不是說,他們不能取勝,而是這樣極可能會被打上奸臣的標簽。


    “此事千真萬確,小人已經打探得清清楚楚了!”高三麵對著一些懷疑,當即顯得很老實地答道。


    “我們都小瞧這個林算子了!”


    嚴訥的目光落回到茶水中,邊喝著茶邊感慨地道。


    在剛了解到案情的時候,他就覺得林然做得不算過分,甚至很是合理。隻是受到徐的鼓動,加上徐階的麵子,這才給林然捅了一刀。


    隻是這一刀下去,他卻發現沒有捅到林然的要害處。林然不負林算子之名,已然早有了應對之策,輕鬆地化解了此次的危情。


    不得不說,林然比吳山要更厲害,擁有著極高的政治智慧。隻是他無疑做了一件錯事,當下跟林文魁結了怨,昔日難保會被人家清算。


    高耀很快冷靜了下來,顯得篤定地判斷道:“這幫百姓肯定是被那小子鼓動的!”


    “若是那小子在背後鼓動,那百姓為何會攻擊他貪墨五百兩,這不是在抹黑自己嗎?”徐微微地蹙起眉頭,顯得疑惑地詢問道。


    “這才是他的高明之處,賊喊抓賊嘛!”高耀心裏已然認定是林然在背後煽動,嘴角微微蹙起,心裏已經湧起了一個主意。


    嚴訥是官場的老油條,在徐還是一知半解的時候,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望著高耀詢問道:“高兄,那你打算怎麽做?”


    “找出林然煽動百姓鬧事的證據,然後置他於死地!”高耀將心裏的主意說了出來,顯得自信滿滿地接著道:“他不是賊喊捉賊嗎?我們隻要證明百姓攻擊他貪墨五百兩,實質都是他自導自演,便能證明他就是煽動百姓鬧事的幕後推手!”


    嚴訥的眼睛微微一亮,用力地拍著椅把認可地說道:“不錯!隻要證明林文魁是煽動百姓鬧事的幕後推手,他必死無疑!”


    徐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清楚事情有了轉機,眼睛流露出欣喜之色。


    “嗬嗬……林算子?徒有虛名矣!”高耀為著自己的應對之策暗暗叫好,心裏不免自鳴得意地道。


    在商討了一些事宜,三個便各自離去。


    高耀早先已經派仆人去傳書信,當他回到家裏的時候,兩淮商會會長陳伯仁早已經等候多時,二人當即商量起對策。


    若說誰最恨林然,自然要當屬陳伯仁了。在官場上,他自然跟林然沒有恩怨,但粵鹽北上已經侵犯了他們兩淮商團的利益,已然是要對林然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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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事情出現了一些變故,但他們隻要京城的輿論沒有傾向於嚴懲黃郎中之前找到林然鼓動百姓鬧事的證據,那林然必死無疑。


    次日清晨,注定又是一個不平靜的日子。


    科道言官素有風聞奏事的權力,雖然沒有絲毫的證據,但一份份彈劾林然煽動百姓鬧事的奏疏紛紛遞交到通政司,將一頂“煽動百姓鬧事”的帽子扣到林然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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