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閣,清晨的陽光透過天際,灑落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三百份嶄新的試卷送到紫光閣的偏殿,本場的殿試審批便是拉開序幕。


    殿試跟會試的審卷製度有所不同,由於隻有區區一道策論題目,且僅有三百份試卷,通常僅需要一日便能完成此次殿試的審閱工作。


    殿試的試卷不進行“謄錄”,但會進行“糊名”。雖然在理論上,考官能夠通過考生的筆跡辨別考生,但其中會出現一定的誤差。


    十三位閱卷官圍著拚湊到一起的桌子坐下,每審閱完一份試卷,就會遞交給右手邊的閱卷官。


    同樣地,右邊的閱卷官審完試卷的審閱和評分,亦會將試卷交給他右邊的閱卷官,這種審閱的方法叫“轉桌”。


    審卷官在卷子上麵寫下自己姓氏來標示,並各加“○”、“△”、“\”、“1”、“×”五種記號來評分,以“○”為佳,“×”為劣,共分為五等。


    為防止審卷官出現打壓或者作弊等現象,所以允許閱卷官的評級等次存在不一樣,但卻不允許差得太多。


    比如“○”與“×”出現在同一份卷子中,那監試官會提卷,一旦發現某位讀卷官存在打擊或作弊行為,這位閱卷官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隻是任何製度都會存在著漏洞,後麵的閱卷官批閱卷子時,都會小心提防跟前麵的閱卷官出現重大分歧產生。


    正是如此,殿試的審卷工作便出現了“圈不見點,尖不見直”的現象,大家默契地將分歧保持在一個可控範圍內。


    在審卷之前,徐階帶領著眾讀卷官一起拜祭孔聖人,並當眾發表了一番慷慨陳詞,然後回到拚湊成回形桌坐了下來。


    大明對位置的順序是極為講究。徐階當仁不讓地坐在首位,袁煒則是緊隨其後,再後麵則是吏部尚書吳山和戶部尚書嚴訥。


    不過在這次的位置安排上,卻是沒有單純地按著一貫以地位和資曆的排序方式,更偏重於“詞臣”的身份。


    第五位是詞臣出身的吏部左侍郎董份,其早已經掛了工部尚書銜,現在更已經是輪值於西苑,故而他可謂是當之無愧。


    第六位則是禮部左侍郎林晧然,他的資曆和地位自然是不夠的,得益於他是本次會試的主考官,加上禮部左侍郎是最正統的詞臣,卻是直接排在其他人之上。


    後麵跟著的是工部尚書雷禮、兵部尚書楊博、刑部尚書黃光升、左都禦史張永明、侍讀學士王大任、大理寺卿張守直、左通政使劉體乾。


    卻不論他們心裏作何種感想,林晧然在朝堂已經占據了一席之地。現在林晧然因會試主考官的身份排在他們前麵,但按照著這種形勢的發展,真正排在他們的上麵是早晚的事情。


    哪怕兵部尚書楊博亦是不得不重視起林晧然,他的天花板是六部尚書,但這個後輩已然是必定會入閣拜相。


    “林大人,你的試卷!”


    監試官由錦衣衛指揮使朱孝希擔任,他從木製的卷箱取出了試卷,此次殿試的試卷分成十份,每份三十卷,依次派放給在場的十位讀卷官,對著林晧然顯得友好地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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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指揮使,有勞了!”


    林晧然亦是報以微笑,伸手接過遞過來的試卷道。


    朱孝希跟林晧然有著交情,隻是在這裏不宜作交流,亦是輕輕地點頭,便是給工部尚書雷禮又是進行派發下去。


    林晧然打開試卷,便是準備進行審閱。


    他今天的心情原本還算不錯,隻是打開試卷之時,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卻是飽含敵意地抬頭望向正笑盈盈地坐在首座之上的徐階。


    隨著當今聖上嘉靖越發地癡迷於修玄,今年的殿試題目直接交由內閣擬定,而本次殿試的題目正是出自於徐階之手。


    一位嘉靖二年的探花郎,出的題目應該是有相應的水準才是,隻是現實卻非如此。


    “論當今聖明天子治下盛世的得失!”


    林晧然在看到此次殿試的考題的時候,心裏頓時有一萬匹草铌馬奔騰而過,對這位麵善心狠的甘草閣老恨不得手刃之。


    在以往的殿試考題中,通過都會是一段數百字的皇帝感悟,現在卻是簡簡單單的一行字。隻是這道題目考的哪是什麽考生的才學,分明就是要從中尋找馬屁文的高手。


    當今聖明之主?冶下盛世?


    徐階這是昧了多少良心才能說出的這種馬屁話,為了討好嘉靖連眼睛都瞎了不成?如果當真是盛世,會連區區七十三萬都拿不出,順天府的提編銀搞得高於正稅?


    最令到林晧然感到氣憤的是,在這種題目考核下的選才,隻會是讓到他三百名門生“去真存偽”。著重談論嘉靖治世的“失”會得不到高分,而對嘉靖的盛世大唱頌歌的將會贏得高分。


    林晧然辛辛苦苦選了三百名有銳氣的考生,為的正是要這些人能夠幫著他推動改革,結果徐階玩了這麽一手,讓到馬屁文章好的考生地跑到前麵搶了好位置,那他還怎麽能帶好這屆學生呢?


    先前還一直竊喜得到三百名進士門生,隻是徐階給他玩了這麽一手,卻是直接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


    在這個朝堂中,確確實實是爭鬥無處不在。卻是不得不承認,徐階是大明最陰險的政客,這一手簡直是給他直接喂了一把蒼蠅。


    徐階仿佛事不關己般,並沒有注意到林晧然敵視的目光,已然是開始審閱起試卷。


    咳!


    正是這時,一個咳嗽聲突然傳過來。


    林晧然循聲望過來,卻是見到嶽父那張臭臉,隻好怏怏地陪了一個笑臉,便是開始投入於這一場緊張的工作中。


    由於這三百名都是他的門生,心裏不存在太明顯的偏向。哪怕是對於蒙詔和王時舉,同樣會一視同仁,很是公允地審評著每一份試卷。


    每人三百份試卷的閱讀量並不是什麽輕鬆,哪怕在場對文章都是經驗老道之人,很多年老的官員難免會吃力。


    林晧然的精力旺盛,卻是有足夠的時間間隙觀察其他人。


    他發現袁煒明顯削瘦了不少,臉上亦是充斥著不健康的蒼白,且時不時傳來咳嗽的聲音。旁邊的雷禮仿佛受到嚴世藩被問斬事情的影響,整個人顯得有些神不守舍,甚至有一次反過來給他遞卷子。


    林晧然伸手接過試卷,又是不動聲色地遞了回去。


    雷禮這才如夢初醒,對著林晧然報以感激的微笑,旋即將那份審閱完畢的試卷遞到了旁邊楊博的案頭之上。


    楊博雖然給人一種強悍的感覺,但亦是貨真價實的進士出身,對於審閱殿試試卷的事情亦是處理得一絲不苟,此刻正是聚精會神地審閱著試卷。


    董份像是突然發現了寶貝一般,顯得得意洋洋地讚歎道:“嗬嗬……以尊主權,課吏職,信賞罰,此文章有狀元之才也!”


    殿試的審閱工作不像鄉試和會試那般嚴格,一旦某位讀卷官發現好的試卷,卻是完全可以當眾分享出來。


    至於監試官錦衣衛,如果是陸炳還會有一定的震懾力,但現任錦衣衛指揮使朱孝希卻沒能贏得皇上太多的信任。


    不說皇上對此次殿試並不重視,現在他的地位其實是位於閣臣之後,甚至都比不上準閣老董份,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徐階不僅沒有進行製止,反而顯得頗有興趣的模樣,便是對著董份直接要過那份試卷道:“用均,老夫瞧上一瞧!”


    “元輔大人,請審閱!”董份的臉上洋溢出燦爛的笑容,對著徐階恭敬地呈上了那一份試卷道。


    吳山對著二人的舉動,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頭,但最終並沒有選擇吭聲。


    袁煒和嚴訥看在眼裏,雖然沒有進行反對,但亦是沒有湊熱鬧。


    徐階認真地看過試卷,當即便是輕輕點頭道:“嗬嗬……確實是上上之選!”說著,便是在上麵用朱筆畫了一個“○”,然後交給旁邊的袁煒。


    董份和徐階竟然都是如此推崇,大理寺卿張守直和左通政使劉體乾不由得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是繼續裝模作樣地繼續審卷。


    兩位大佬已經如此表態,下麵的人自然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倒不是所有人都怕了這兩位,而是犯不著在這種小事上跟這兩位大佬叫板,特別選誰做狀元跟他們其實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狀元跟其他人沒關係,但跟林晧然卻是關係很大。


    誰都希望自己的門下是一幫能臣幹吏,而不是一幫平庸之輩,他不想落得徐階那般的窘境,所主持的嘉靖三十二年會試的三百名門生沒有幾個能堪大用的。


    當董份將試卷遞過來的時候,他很快便看到了一份畫寫著一連串“○”的試卷,知道這就是董份所說的狀元文章。


    這確實是一篇不錯的馬屁文,通篇都是稱頌著當今盛世。


    隻是這文章的用詞造句,卻並沒過於出眾,在同類的文章中亦是中上等。如果硬說是狀元之卷,那麽就是昧著良心亂說話了。


    雖然曆來是文無第一,但總歸有一個相對公平的標準,這個被董份稱頌的狀元文章已經存在著一定的問題。


    林晧然不是昔日初入官場的菜鳥,知道這份試卷的背後存在著齷齪的勾當。在思忖片刻,他並沒有選擇將事情鬧大,卻是在上麵寫了“林△”


    除了左都禦史張永明和大理寺卿張守直需要用名字區分,其他十一位讀卷官都隻需要寫下自己的姓氏即可。


    很快地,三百份考試全部審閱完畢。


    此次殿試的審卷工作明顯要比以前要高一點,現在僅是黃昏降臨的時分,卻還有足夠的時候選出最優的前十份試卷,由皇上決定最後的名次。


    很是巧合,雖然此次沒有全圈的全優試卷,但十二個“○”和一個“△”的考生剛好十名。


    “嗬嗬……此乃天意,咱們亦不需要花費時間再挑選了,前十名便在此了!”徐階看到這個情況後果,卻是微笑著說道。


    林晧然雖是對此次所選的方法有異議,但心知這一切都是按著規矩來處理的,卻是隻能是默默地接受這個不算太好的評選結果。


    哪怕所選的一甲三進士差一些,他亦是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了。


    按著以往的慣例,在選出前十名試卷之後,他們還需要將前十名進行排序,這才上交給皇上做出最後的定奪。


    雖然這個排序並不是最終的結果,但若是能夠排在前麵一些,其名次亦會相應會好上一些,甚至關乎狀元的最後歸屬。


    徐階看著大家都沒有異議,便是當即做出決定地道:“那咱們先打開彌封,看完考生的情況再行商議吧!”


    麵對著徐階這個決定,大家亦是相視一眼,默默地點頭同意。


    隨著話題落下,幾個急性子的讀卷官便逐一撕開了試卷的彌封。


    十份試卷的姓名和籍貫紛紛顯露出來,分別是:福建化州府陳經邦、南直隸蘇州府伊在庭、江西南昌府陳棟、北直隸河間府宋諾、南直隸蘇州府周鐸、江西南昌府徐淵、江浙湖州府範應期、北直隸池州府湯希閔、江浙嘉興李自華和廣東高州府李一迪。


    如果試卷處於糊名之中,大家都不確定哪份試卷是誰的,但現在已經露出了廬山真麵目,卻是紛紛染了一點私念。


    像大理寺卿張守直則是希望北直隸河間府宋諾成為狀元,而刑部尚書黃光升則希望福建化州府陳經邦,工部尚書雷禮則是希望江西南昌府陳棟,已然是生起了一定的私念。


    徐階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卻是擺出了賢相的做派,顯得溫和地對著眾官員道:“大家都議一議,應當如此排序?”


    眾官員聽到這話,卻是誰都不想冒然站出來,更不想著急地表達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故而都想要靜觀其變。


    林晧然正想要站出來說話,結果被董份搶先一步地道:“都說舉賢不避親,老夫推薦範應期為第一備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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