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晧然今晚喝的酒不算少,此時的酒意並沒有完全散盡,坐在堂中安靜地飲著濃茶,聞言便是微微偏頭望向孫吉祥。


    王稚登雖然有才,亦是擔任袁煒多年的幕僚,但論到揣摩人心的話,特別是當朝大佬的所思所想,卻是不及孫吉祥。


    “尹尚書早年的青詞水準並不高,固而被嚴世蕃排擠出京城。他到南京這麽多年,怕是不可能再鑽研於青詞,此番即便能夠重回朝堂,卻是以何取信於當今聖上,又何能入閣呢?”孫吉祥顯得認真地剖析道。


    在嘉靖朝做官,升遷的捷徑從來都不是聲望和資曆,而是能否寫一手精湛的青詞文章,這幾乎是現在入閣的基本條件。


    如果尹台並不具備這方麵條件,那麽空占一個權柄不重的禮部尚書,他們這邊其實是很不劃算,遠不如將林晧然推上禮部尚書的位置。


    王稚登在擔任袁煒幕僚的時候,亦是清楚地看到當下是一個怎麽樣的朝堂,便是認可地點頭道:“確是如此!若非能寫得一手好青詞,那麽便如楊博那般有極強的軍事才能,但尹尚書卻一樣都不……東翁,在下失禮了,我並沒有冒犯尊師的意思!”


    正說著的時候,他突然想到所談論的對象正是自家東翁的老師,便是連忙進行道歉並解釋道。


    “無妨!恩師在這方麵確實是有所欠缺,這……怕亦是徐閣老為何會突然將恩師推出來的真正動因!”林晧然隨意地抬了抬手,顯得就事論事地道。


    徐階定然是考慮到這方麵的原因才推舉尹台,如果尹台真是一個寫青詞的好手,那麽絕對是一步臭棋。


    王稚登最初的目標正是希望林晧然能夠出任禮部尚書,看著形勢如此的不利,不由得蹙起眉頭認真地詢問道:“東翁,此次當真不爭禮部尚書了嗎?”


    “這個位置確實是爭不得的了!東翁的年紀有如此大的優勢,若是為了一個禮部尚書而背上不尊師重道的罵名,那真是不值當!”孫吉祥扭頭望了一眼林晧然,顯得頗為理性地表達觀點道。


    名聲在當下的嘉靖朝雖然不那麽重要,但林晧然至於是三朝元老,卻是沒有必然急於上位禮部尚書而擔負罵聲。


    林晧然發現王稚登望向自己,便是將茶盞輕輕地放下道:“徐階已經拋出由我老師接任禮部尚書,我是肯定不會再爭禮部尚書,起碼不會做出任何爭奪的舉動!”


    孫吉祥聽著林晧然的決定,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亦是為著林晧然的決定而欣慰地點頭,自家東翁終究不是一般的年輕人。


    隻是他有時都不得不懷疑自家東翁是不是老妖怪變的,明明是如此年輕氣盛的年紀,但卻總是能夠收放自如。


    王稚登輕啐了一口茶水,又是進行分析道:“東翁,那你是要跟高肅清爭吏部左侍郎嗎?高肅清這個人的心眼很小,東翁亦是此次跟他爭的話,他日怕是很難再相處了!”


    林晧然當下是禮部左侍郎,最合適的兩個去處是:吏部左侍郎和禮部尚書。隻是禮部尚書已然被堵死,那麽最有爭奪價值的便是吏部左侍郎了。


    孫吉祥聽到這個話,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我知道高肅清此人的心眼很小,但……吏部左侍郎亦非我所願!”林晧然抬頭望了一眼王稚登,卻是沒有隱瞞地回應道。


    咦?


    王稚登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由得瞪起眼睛,顯得疑惑地詢問道:“東翁,那你有何打算?”


    隻是這話一出,他當即便意識到這話過於唐突。他終究是幕僚新人,林晧然怕是對他有所保留,絕對不會什麽都跟他說,他簡單是自討沒趣。


    孫吉祥跟著林晧然相處久了,隱隱間似乎有了答案,卻是笑而不語地望向了林晧然。


    “沒有打算!”林晧然端起茶盞,顯得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果然……


    王稚登聽到林晧然這個明顯是敷衍的答案,臉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尷尬之色,心裏顯得失落地重新端起了茶盞。


    孫吉祥似乎是猜到王稚登心中所想那般,卻是微笑著道:“王先生,你似乎都忘了一件事!不管是吏部尚書的人選,還是吏部左侍郎的人選,真正拿主意其實並不是徐階,而是咱們一直堅持‘中旨任命官員’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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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之所以能夠牢牢地掌握住朝堂,正是因為他廢除了大明朝一貫的廷推,通過中旨命令官員將人事權緊緊地攥在手中。


    雖然他通常不管三品以下的官員任命,但六部尚書這等要職卻曆來很是重視。像這一次的閣臣,徐階其實已經打算將吳山排擠掉,但吳山最終還是入了閣。


    哪怕昔日嘉靖很是寵幸嚴嵩,但對嚴嵩推舉他小舅子歐陽必進出任吏部尚書的時候,僅是容忍兩三個月,最後嘉靖還是勒令歐陽必進辭官,轉而任命更加寵信的郭樸接任。


    現在事關吏部尚書、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和吏部左侍郎,雖然嘉靖會尊重徐階所推舉的人選,但恐怕亦會做出一定的權衡。


    當然,隨著嘉靖漸漸年老,卻是不會像年輕時期那般重視權力和朝政,特別最近更加熱衷於修玄,難保他會嫌麻煩地直接通過徐階的方案。


    不過這一切,其實還沒有定數,內閣的方案麵臨著嘉靖的那一道最重要的關卡。


    啊?


    王稚登將眼睛一瞪,旋即整張臉刷地紅了。敢情他剛剛是多想了,東翁並不是故意要隱瞞於他,而是將應對的方案給說了出來。


    這個被動應對固然顯得消極,但未嚐不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案。曆史上許多重要的決定,其實都是存在著很大的隨機性,誰都難保最後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不爭,或許才是咱們最激烈的爭執手段!”林晧然扭頭望向西苑所在的方向,顯得話中有話地說道。


    現在內閣的方案遞交上去,隻是皇上會做何想法,已然存在著很大的未知數。而他們這邊不爭,沒準能夠得到更好的結果。


    說到底,最後的決定權還是掌握在嘉靖的手裏。


    其實看清楚這一點的,卻不僅是林晧然這邊,徐階和楊博都很清楚這一點,甚至高拱都明白事情存在著很大的變數。


    就在這個暴風隨時來臨的夜晚,整個京城官員的目光都已然是盯著西苑,都想知道西苑那位神秘的皇上會做出何種的決定。


    隻是偏偏地,明日便是四月十五的休沐日,眾官員隻能是苦苦地煎熬,恐怕要到四月十六日才會有一個最終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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