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一座門麵尋常但裏麵豪華的府邸,後花園種植著大量名貴的花草,甚至還修建一座頗具規模的假山和水榭。


    自從上疏請辭後,身穿常服的黃光升亦是整天呆在這裏喝著來自福建的特級鐵觀音,同時領略著這個後花園所呈現的五彩繽紛。


    從一個小小的長興知縣起步,而今官拜吏部尚書,這是很多官員不敢想象的曆程,但他黃光升卻是邁過了這條鴻溝。


    黃光升經曆過太多的官場風風雨雨,雖然外麵顯得山雨欲來風滿城,但他表現出很強的定力,卻是一點都沒有受到這場風波的影響。


    在海瑞的事情上,他相信當時不管誰在他的位置上,都必定會遵照嘉靖的意誌行事,將那個不得好歹的海瑞判處絞刑。


    正是如此,他當時的做法其實並沒有過錯。此次之所以鬧出如此大的風波,不過是林晧然那些人吹毛求疵,卻是想將一盆無中生有的髒水潑在他身上。


    現如今,雖然各方都想要將他推下吏部尚書的寶座,但他卻相信徐階維護他的那個決心,同時亦是相信徐階的那份能力。


    他這位吏部尚書可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吏部尚書,更是徐黨的吏部尚書。如果徐階不想被郭、林和高架空,那此次必定得營救於他,繼續由他來主持此次的京察。


    憑著他這麽多年對徐階的了解,徐階是大明最精明的政客,包括嚴嵩在內的袁煒、吳山敗在他手上一點都不冤。


    正是如此,自從得知徐階要出手後,他已然不將這場風波放在心上了。


    這些天以來,他不僅借著這個空閑的時間好好地放鬆自己,而且特意關心起福建老家那座豪宅的修建進程,更是跟著各方繼續搞好關係。


    雖然外麵的風波不小,但明智的聰明人更多,這些天的賓客可謂是絡繹不絕,很多人紛紛上門前來找他辦事。


    “黃尚書,這是小人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笑納!”陳伯仁來到這裏坐下後,亦是將抱在懷中的那份禮物呈上道。


    在經過準鹽風波和私通蒙古的兩場大浩劫後,加上他們的靠山楊博突然倒台,他們晉商現在無疑是元氣大傷。


    陳伯仁這位晉商的會長頭上多了不少白發,卻是沒有了當年的意見風發,而今顯得收斂了很多,麵對黃光升更是表現出畢恭畢敬地雙手送上。


    旁邊的管家是黃光升的絕對心腹,卻是不動聲色地替黃光升收下禮物。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看著盒中那塊晶瑩剔透的寶玉,卻還是不免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黃光升亦是瞧到了,卻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喝著茶水道:“範員外此次從山西過來,恐怕不僅僅是給本尚書送禮吧?”


    “黃尚書明鑒,小人此次過來確實是有所請!”陳伯仁亦是不拐彎抹角,顯得很是直白地點頭道。


    黃光升捏著茶蓋子輕潑著滾燙的茶水,卻是靜靜地等待著下文。


    “當年楊尚書在任之時,便說要將寧夏巡撫王崇古提到總督的位置,隻是奈何遭奸人所構陷,卻是落得了一個心病!此次我過來既是替楊尚書撫平心病,亦是想要替王巡撫謀一個好前途!”陳伯仁將自己的請求說出來道。


    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的三甲進士,由於起步比較低,哪怕他們晉商已經花費不少資源支持,但亦不可能一下子將王崇古提到六部高官之列。


    按著他們早前的規劃,王崇古曾經以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的身份巡撫寧夏,而後提升到陝西、延、寧、甘肅的總督位置上,最終成為手握軍政大權的兵部尚書。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楊博突然間轟然倒台,亦是間接打斷了王崇古的升遷之路,讓到王崇古的仕途蒙上了一層陰影。


    雖然晉商現在遭受政治和經濟雙重重創,但他們亦是不甘願坐以待斃,卻是將他們東山再起的希望放在了張四維和王崇古身上。


    相對於極講究資曆翰林院係統中的張四維,王崇古的運作空間無疑更大,故而還是想要將王崇古再往上推,為著將來通過兵部尚書重新奪回權勢打下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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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放心好了,既然是惟約兄的心願,我自然不會讓他失望!”黃光升輕呷了一口茶水,當即答應下來道。


    他跟楊博是同年好友,而今晉商可謂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卻不管是顧及跟楊博幾十年的友誼,還是為了拉攏晉商,已然都需要他在這個時候伸手援手。


    “如此便謝過黃尚書了!”陳伯仁沒想到黃光升如此痛快,當即大喜過望地感謝道。


    黃光升雖然不擔心自己的地位,但終究正處在風口浪尖上,而今陳伯仁這個時候前來找他,亦是讓他生起很大的好感,卻是突然詢問道:“對了,惟約兄最近可好?”


    楊博自從被免職罷官後,亦是離開了京城,從此消失在這大明朝堂之中。


    陳伯仁的心裏微微一動,卻是微笑著說道:“楊公的身體很好,這回家亦是沒有閑著,亦是一直研習兵法呢!”


    “嗬嗬……博在薊、遼則薊、遼安,在本部則九邊俱安。當今大明,論軍事才能,當屬楊惟約第一。隻待時機成熟,我會將他舉薦回朝!”黃光升又是喝了一口茶水,顯得心情不錯地再次表態道。


    楊博當年之所以從吏部尚書的位置上摔下去,正是受到私通白蓮的常祝等人所累,從而被迫丟掉了吏部尚書的寶座。


    隻是如今,這時間會淡忘很多東西,隻要他們徐黨能夠重新掌握這個大明朝堂,卻還是有能力將楊博給拉回來。


    當然,他之所以有這個念頭,卻不是他跟楊博的交情有多深,而是他需要晉商的力量,亦是需要楊博能夠順理成章地接下兵部尚書的位置。


    在經曆這一場風波後,他亦是不經覺間將林晧然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卻是很希望將林晧然踹回粵西老家。


    “如此的話,我便替楊公多謝黃尚書了!”陳伯仁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如此意外之喜,當即進行感謝地道。


    黃光升將茶盞輕輕地放下,顯得不以為然地說道:“咱們都不是外人,不用這般客氣的!”


    “那小人便高攀了!”陳伯仁亦是一直聰明人,當即聞弦知雅地回應道。


    二人聊了一會,而後由黃府的管家將陳伯仁送著離開,很快回來便是欣喜地稟告道:“老爺,剛剛得到消息:皇上派人到徐府將徐閣老召入宮了!”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黃光升已經從待女手中接過一根魚杆,卻是打算在這湖中垂釣,顯得不以為意地道。


    這人到老年,很多東西早已經力不從心,包括那些唾手可得的女人。現如今,他最大的愛好是品茶和垂釣。


    在說話間,他已然穿過誘餌並將魚線甩到了湖中,卻是坐在這旁邊的椅子上,顯得像模像樣地靜靜垂釣。


    管家卻是再度給他送來茶水,亦是挑著好話說道:“哪怕徐閣老真的退了,那亦是由李閣老接任,根本輪不到那些人指手畫腳。”


    按著大明閣臣的規矩,雖然現在的閣臣郭樸和高拱都要比李春芳資曆更深,但閣臣曆來都是以入閣的先後順序排列,故而李春芳已然是下一任首輔。


    “李閣老缺少氣魄,若真是他接任首輔的位置,恐怕是壓製不住郭、林、高三人聯盟的!”黃光升的眼睛盯著浮標,卻是淡淡地搖頭道。


    雖然他們已經將李春芳指定為下一任徐黨的黨魁,但李春芳的缺點亦是顯而易見。


    一個沒有野心的人固然不會圖謀徐階的位置,但亦很難讓他們徐黨繼續把握朝局,更別說帶領他們徐階走向更加輝煌的局麵。


    正是如此,他一直都不認為李春芳是一個好的接班人,更不可能掌握得了內閣的局麵。


    “嗬嗬……如此說來,徐閣老還不能退!徐閣老在朝中聲望這麽高,而今又有這麽多官員上疏請留,皇上哪怕再如何信任高拱,那亦不可能真的放棄徐閣老!”管家亦是改變立場地陪笑道。


    卻是這時,浮標突然往下一沉。


    黃光升顯得眼疾手快,當即便是將魚杆提起,一條貪吃的肥魚被魚線帶著躍出水麵,卻是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黃光升看到魚兒如此快上釣,心裏亦是一陣得意,卻是知曉徐階不可能有事,便是帶著戾氣地說道:“待我們度過此劫,定然要好好地收拾他們三個,起碼要除掉他們中的一個!”


    經過這一次,他卻是感到了一陣危機感。雖然這一次他能夠安然地度過,但保不準還有下一次,所以他亦是做好了全力應戰的準備。


    由於他們徐黨跟著嚴黨有著截然不同的路線,所以他們徐黨在高層中並沒有大多的布局。好在,他們在科道言官中培養著很多的槍手,這是他們的最強籌碼。


    春日的天空顯得低低的,很是不張揚的模樣。


    隨著嘉慶入駐紫禁城,令到這一座大明最金碧輝煌的宮殿群像是重新煥發生機般,顯得比那天空還要耀眼幾分。


    乾清宮,檀香嫋嫋而起。


    剛剛還在喝糖水的隆慶帝已然急匆匆地跑到案前,案上整齊地堆放著一疊疊的奏疏,令到隆慶毅然是一個勤勉好皇帝的形象。


    被召進來的徐階正是跪在地上,跟著計劃那般,顯得老淚縱橫地訴說著自己的委屈,正是萬分痛苦地洗清己身。


    一個成熟的政客,卻不僅要有一個精明的頭腦,而且要有一顆殘忍的狠毒之心,更需要一點點的演技。


    徐階毅然是一個頂級的政客,卻不是一開始就選擇哭訴,而是邊說邊委屈地落淚,到了最後向隆慶仰起臉道:“皇上,你是知道的!在您召開第一次朝會之時,便是老臣提出要釋放海瑞,既讓皇上得到聖君之名,亦是老臣對海瑞的一個愛護之心,我當年又豈會真有意加害於他呢?”


    “徐閣老你莫要如此,朕知道你肯定不會加害海瑞!”身穿龍袍的隆慶麵對著情真意切的徐階,亦是很相信徐階地回應道。


    徐階看著隆慶果真上當,便是趁熱打鐵地道:“皇上聖明,臣跟黃光升當年便是設法營救海瑞,還請勿要聽信小人之言,相信我跟黃光升當年是意圖謀害海瑞啊!”


    在不經意間,他巧妙地將自己跟黃光升綁到了一起,已然是要通過這個手段贏得隆慶的首肯,然後順理成章地為黃光升洗脫罪名。


    其實他心裏亦是清楚,黃光升當年的做法雖然是迫於無奈,誰在那個位置恐怕都會這麽做。隻是到了隆慶朝,那個做法還是有待商榷,無怪乎林晧然會逮著這個事情不放。


    站在邊上的黃錦卻是扭頭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階,隱隱間猜到了他的意圖。


    隆慶的眉頭微微地蹙起,臉上顯得為難地回應道:“徐閣老,你的事倒是好辦,但這黃光升恐怕難辦了啊!”


    “這是為何?”徐階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當即困惑地抬頭道。


    他此次的最終目標便是營救黃光升,至於自己的安危,他從來都沒有擔心。甚至他之所以“陷入於危局”,便是他故意釋放的流言,目的還是通過這個“自辯的機會”為黃光升洗脫。


    隻是現如今,事情似乎出現了變故,讓到他心裏可謂是萬分的不解,怎麽隆慶還是將他跟黃光升給區分開來了。


    隆慶揚起案前的一份奏疏,顯得一本正經地說道:“兵部主事海瑞在聽聞不利於你的傳聞後,亦是上疏替你求情,言及事情的過錯是時任刑部尚書黃光升一人之過,跟你並無幹係!”


    海瑞?替我求情?


    徐階聽到這個意外之人和意外之詞,嘴巴當即張得大大的,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隆慶。與此同時,他發現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良策,似乎是遺漏了一個最重要的人——被“迫害”的正主海瑞,而他的如意算盤當即落了一地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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