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僅次於春節的第二大傳統大節。


    京城的百姓宛如是過年般,很多人家早早在門前掛起了大紅燈籠,穿著新衣裳的小孩興奮地相互追逐。


    官場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們一大早便準備中秋賀禮,紛紛前往小時雍坊和大時雍坊的朝廷大佬府前拜訪。


    對於平民百姓自然是過節,但對於一心上進的官員卻是送禮,借此機會向各位朝廷大佬瘋狂刷存在感。


    京官的好處在於近水樓台先得月,卻不論是京城的高職,還是地方的封疆大吏,往往都是由京城官員填補,而地方官員幹得再好通常隻能混得一個布政使的位置。


    林晧然在內閣僅僅排名第四,但權勢和地位卻不比前麵三位低多少,關鍵他宛如是大明官員初升的烈日,已然是一棵讓人仰望的參天大樹。


    正是如此,林府可謂是京城官員繞不過的一道坎,毅然成為京城諸多官員所拜訪的重點對象。


    “下官通州知州李吾海前來給林閣老送禮,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下官刑部主事陳文滔給林閣老送上玉餅一枚,祝願林府團團圓圓!”


    “下官大仆寺右寺丞肖立邦給林閣老送上百年大參一棵,祝願林閣老身體安康!”


    ……


    一大清早,京城很多官員已經湧到林府前,將自己的禮品紛紛送給門前的管家處,同時表達著他們的祝願之詞。


    林金元亦是很好地扮演著相府管家的角色,對於哪些官員該說什麽樣的話,對於哪些官員需要進行通稟,對於哪些官員可以直接領進去,亦是早已經有了章程。


    對於絕大多數的官員卻是收禮即可,而林府亦是準備了一份價值適當的回禮,可謂是禮尚往來了。


    很多官員在得到回禮後,亦是失落地望了一眼林府,隻是他們都已經有自知之明。若不是六部緊要部門的郎中或六部侍郎,卻是不可能得到林晧然接見的待遇。


    按說前來送禮的官員大抵都是笑臉相待,隻是一個板著臉的官員來到登記處,顯得臉無表情地遞上一盒月餅道:“本官給林閣老送上月餅一盒,告辭了!”


    “這誰啊?”


    “一盒月餅亦送得出手?”


    “嗬嗬……這是要自毀前途啊!”


    ……


    眾官員在聽到竟然有官員僅僅送來一盒月餅之時,在感到荒謬的同時,卻是幸災樂禍地打量那個送禮的官員。


    卻見這個官員五十多歲的模樣,須發已經半白,生得倒有幾分正派官員的相貌。隻是身上僅穿著五品官服,而官服的布料顯得很是寒酸。


    林金元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當即反應過來地道:“請慢!”


    “不收我的禮?”這位五品官員正要邁步離開,聞言不由得蹙起眉頭道。


    “當真可笑,誰會稀罕你一盒月餅,收了才是稀奇之事!”通州知州李吾海看著這個小小的五品官員如此擺譜,卻是不由得冷笑道。


    林金元卻是連忙擺手,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您誤會了,我家老爺已經有交代,還請您到裏麵一敘!”


    這位五品官員微微一愣,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眼林金元,確實林金元沒有跟他開玩笑,便是大步走進大門,然後跟隨一個負責引路的待女朝著宅子裏麵而去。


    “這……這怎麽可能?”通州知州李吾海見狀,顯得不可思議地道。


    隻是很多官員看著這一切,卻是並沒有過於驚訝,畢竟剛剛進去的那位五品官員正是大名鼎鼎的海瑞。


    海瑞連嘉靖都敢罵,那份《治安疏》更是被稱為天下第一疏,而世人都知道海瑞為官清廉。而今給林閣老僅僅送上一盒月餅,已然不算是多麽難以想象的事情。


    至於林閣老為何會選擇接見海瑞?不說兩人都是廣東老鄉,海瑞上天下第一疏的行徑確實值得重視,亦是值得當朝閣老接見。


    “海瑞這是要發跡了!”


    “早知道我當年也上疏好了!”


    “別馬後炮了,而且你可能是郭希顏!”


    “刑部和內閣都將判決書送到先皇案頭,亦幸得先皇心慈才讓海瑞避過一死!”


    ……


    眾官員看到海瑞得到當朝林閣老的接風,卻是不免犯起酸味,有人很懊悔自己當年為何不像海瑞那般上疏直諫,但亦有人對此事很是清醒地回擊。


    從現在來看,海瑞當時的直諫是無比“正確”。隻是很多人卻是清楚,海瑞那一次其實是死裏逃生,險些便步郭希顏的後塵。


    隻是不管他們如何看待海瑞直諫一事,而今的海瑞可謂是名滿天下,亦是得到當朝林閣老接見的待遇,已經是“前途無量”。


    林晧然知道今日不得清閑,亦是身穿一套居家服飾老實地呆在家裏。隻是得知接下來是接見海瑞,卻是不打算在書房會客,而是將見麵地點改到客廳。


    “下官大理寺左寺丞海瑞見過林閣老!”海瑞在客廳等待沒多會,看著走出來的林晧然便是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雖然他通過直諫得到了天下的讚譽,但仕途上仍舊是平平無奇。


    在他出獄後,由於雲南司主事一職已經滿員,卻是被吏部安排擔任兵部主事,很快改任閑職尚寶司丞。


    不過得益於他的名聲水漲船高,先是到通政使司呆了一陣,而後改任大理寺左寺丞,已然是大理寺的第四把手。


    至於這其中是不是受到林晧然的關照,他亦是不得而知,但隱隱覺得林晧然恐怕是在暗處相助於他。


    林晧然先是審視海瑞一眼,注意到海瑞比初出刑部大牢之時的狀態要好上不少,顯得不動聲色地抬手道:“請坐!”


    “是!”海瑞簡單地回了一個字,便是堂堂正正地坐回去。


    林晧然注意到海瑞並沒有動桌麵上的茶盞,知道這個人恐怕是希望跟自己劃清界限,便是捏著茶蓋輕潑著茶水道:“海寺丞,你入職大理寺已有些日子,卻不知可還適應?!”


    “下官盡忠職守,恪守本職之事,並不會犯原則性錯誤,並沒有適不適應一說!”海瑞麵對林晧然的關心,卻是一副理所當然般地回應道。


    林晧然知道海瑞還是秉承著清廉的那一套,卻是不好跟他談及為官之道,便是轉移話題地道:“山西巡撫王繼洛押解進京有些時日,卻不知審理得如何了?”


    王繼洛的案子原本應該交給刑部審理,隻是徐階卻是提出改由大理寺審理,交給了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鄒應龍主審。


    隻是徐階這個提議並不算過分,畢竟大理寺主管官員一類的案件,而今涉及的山西巡撫王繼洛僅是正四品官員,亦是可以交由正三品大理寺衙門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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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為重要的是,王繼洛跟高拱是同鄉關係,而刑部尚書朱衡又是林黨中人,此舉無疑亦是能夠“避嫌”。


    正是如此,現在主審王繼洛案子的衙門是大理寺,而主審之人則是徐階的門生鄒應龍。


    海瑞聽到這個問題,先是古怪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而後義正嚴辭地道:“此乃大理寺的機密,恕下官無法奉告!”


    林晧然正準備要將茶水送到嘴邊,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後卻是似笑非笑地望向海瑞道:“海大人,你當真不能向本閣老透露下案情嗎?”


    “此案由部堂大人主抓,下官並不知詳情,縱是下官知悉詳情亦不會匯報!”海瑞顯得一本正經地解釋,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又是補充一句道:“林閣老若是想要知曉結果,明日大理寺便遞上結案文書,到時一覽便知!”


    林晧然原本就是隨意找話題聊上一聊,王繼洛的案子一直有高拱在盯著,根本不需要他分心此事,便是自嘲地笑道:“倒是本閣老心急了!”


    海瑞卻是沒想到林晧然竟是如此好脾氣,眼睛顯得複雜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對於林晧然主持戶部期間的表情,特別最近大敗韃子等功績,他打心底的敬佩。此人一度舉薦自己前往山西,他的心裏還是有幾分感激。


    隻是據他所知,這位當朝閣老出身於貧寒之家,但入仕僅是十餘年,卻是擁有如此的豪宅,而且在廣東似乎擁有相當規模的產業。


    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閣老無疑是一個有治國才能的官員,但恐怕亦是一個貪官,沒準是大明的第二位嚴嵩。


    正是如此,他秉承著君子群而不黨的原則,哪怕這位當朝閣老有意提攜自己,但他仍然是選擇敬而遠之。


    林晧然自是不知曉海瑞有如此心思,卻是輕呷一口茶水詢問道:“海寺丞,你在地方任過職,卻不知你如何看待刁民冊呢?”


    “大人的刁民冊確實是良策,可以解決當前財政之困頓!”海瑞聽到這個事情,亦是由衷地回應道。


    他自然不是故意討好林晧然,而是他早已經研究過這個一度讓他震驚的良策,當時甚至一直懷疑林晧然真的是文曲星下凡。


    跟著很多京城官員不同,他有過地方官的履曆,卻是更加清楚地看到此策的效果。朝廷一旦頒行此策,雖然難免有官員陽奉陰違,但必定會有效地解決全國逃稅、漏稅等頑疾。


    林晧然已經動了推動刁民冊的心思,便是認真地詢問道:“若是朝廷頒行刁民冊,你認為地方會有哪些阻礙?”


    “下官擔任知縣多年,所遇到的最大問題是地方的豪紳勢力過大,膽敢逃稅、匿田者,皆是地方強紳、惡紳和官紳!”海瑞亦是認真地參與其中道。


    林晧然握著茶蓋子輕潑著茶水,卻是不動聲息地道:“恐怕亦有刁民和貧民吧?”


    “林閣老,貧民遲早會被迫賣田,而且他們不是匿田逃稅,實是無力繳稅。至於刁民,卻是多發生田產有糾紛之地,很多是衙門吏員定稅不公所致!雖然涉及逃稅亦有這兩者,但主要還是在土紳匿田漏稅!”海瑞顯得一本正經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顯得若有所悟地道:“如此說來,阻力是地方士紳!”頓了頓,又是淡淡地說道:“隻是地方知縣擁有將百姓入冊之權,如何防止他們濫用此權謀利呢?”


    “這……”海瑞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吃驚地道:“林閣老,你竟然擔心此事?”


    “權力是把雙刃劍,若是不進行提前預防,恐怕會讓刁民冊受挫!”林晧然從不相信世間的官員都像海瑞般清廉,亦是一本正經地道。


    海瑞麵對著林晧然的擔憂,卻是略作思索地道:“若是如此的話,可讓被列入刁民冊的百姓繞過縣衙,上告於府衙或按察使司,這樣對地方知縣會產生一種震懾的作用。”


    林晧然聽到這個提議並沒有耳目一新,但發現似乎是最正統的做法,卻是不能讓知縣的權力沒有約製,亦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二個人並沒有太深的交情,海瑞亦是識趣地站起來拱手道:“下官不敢嘮叨,先行告辭了!”猶豫了一下,又是進行補充道:“大人對我妻兒相救一事,我海瑞沒牙難忘!”


    在他入獄期間,家裏卻發生了重大浩劫。他在瓊州老家的妻子、長子海中砥和次中海中亮染了重病,幸得聯合醫院及時相救,這才從閻王的手裏拉回了他的妻兒。


    “舉手之勞,請便!”林晧然並沒有居功的意思,卻是淡淡地回應道。


    海瑞又是施予一禮,便是轉身離開。


    林晧然看著離開的海瑞,便是將手中的茶盞輕輕地放下,卻是沒有過多的竊喜。


    他雖然不喜歡不諳世事的海瑞,但心裏還是十分尊敬這位正直的老鄉,亦是希望海瑞不用經受這種痛楚。


    故而在知道真正曆史所發生的悲劇後,他亦是支會廣東那邊照顧好海瑞的家人。隻是他並不打算憑借達成什麽目的,單是海瑞這種清廉而正直的官員,已然是華夏民族的一個驕傲。


    隻是在送走海瑞後,緊接著又有官員需要接見一下,卻是時任遼東總兵的俞大猷和薊州總兵戚繼光一並上門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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