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這裏顯得很是冷清的模樣。


    隨著內閣地位的提高,文淵閣已然成為大明是第一機要重地。哪怕是六部尚書到來,亦是要經由閣吏通稟,他們才能進到這裏。


    雖然文淵閣有司值郎、閣吏和差役等人員,但這裏的主角是四位閣老,他們平日走動都是小心翼翼的,根本沒有什麽存在感。


    身穿一品官服的郭樸和林晧然穿過清幽的庭院,沐浴著朝陽沿著台階走上文淵閣,而後直接走入最中央的房間。


    內閣會議廳在孔聖人像的左側,這裏的空氣彌漫著一股茶香。


    徐階和李春芳已經坐在這裏,看到從外麵進來的二人,徐階如沐春風般地抬手道:“你們先坐下,咱們四人得聊上一聊呢!”


    四人?


    郭樸和林晧然都是聰明的人,卻是知道徐階如此強調人數,已然是透露著他對除掉高拱已經是信心十足,更是向他們宣布著內閣的主權。


    一旦高拱去職,他們這邊的聯盟人數不再擁有優勢,而且他們還會失去跟隆慶的最好紐帶。


    在人數上,雖然雙方是以二對二,但徐階和李春芳位居首席和次席,卻是完全可以碾壓於排名第三的郭樸和排名第四的高拱。


    在聖眷上,四人跟隆慶都沒有太過於密切的關係,而徐階草擬的嘉靖遺詔有擁龍之功,隱隱還要略勝一籌。


    正是如此,徐階在除掉高拱之後,他將會重新掌控內閣,成為貨真價實的內閣首輔。


    郭樸和林晧然看著這張令人厭惡的臉嘴,亦是知道徐階已經洋洋得意,顯得不動聲色地拱道:“是!”


    郭樸坐在右側第一位,而林晧然則是來到李春芳旁邊。在跟李春芳目光相觸之時,李春芳仍然是一個淡雅君子模樣,對著林晧然還微微地點了點頭。


    徐階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茶水,卻是對著郭樸詢問道:“郭閣老,高閣老今日不來上朝,你可知是何故?”


    “回元輔的話,此事我亦不知曉!”郭樸自然不會如實告之,亦是裝糊塗地道。


    徐階對這個答案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卻是故意惋惜地道:“高閣老此次當真是所托非人,卻不想王繼洛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亦是牽連到高閣老了!”


    這……


    林晧然和李春芳不由得交換一個眼色,這是要在內閣坐實高閣老的過錯了。


    “高閣老在王繼洛一事上,確實是犯了一些過錯,但咱們亦要看到高閣老整頓吏治所取得的成果!”郭樸的眉頭當即蹙起,卻是站出來維護道。


    雖然他曾經擔任吏部尚書,但當時受到各方的牽製,在人事上亦是畏手畏腳,對一些關係戶的升遷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觀高拱上任以來,當真是大刀闊斧地進行了吏治。對於有問題的官員卻是不寬恕,對於有能力的官員卻是大力提拔,讓大明朝堂正朝著一個良好的方向演化。


    或許是做過吏部尚書的緣故,他更是深刻地感受到高拱的不易。


    選賢任能和懲貪除弊,這看似兩個簡簡單單的詞,但在這個官場真正能夠做到又能有幾人?哪怕是林晧然,恐怕亦不能像高拱這般鐵麵無私,敢於得罪任何一方力量。


    偏偏地,高拱所培植幾個特定親黨卻遭受攻擊,特別曆來潔身自好的王繼洛掉進了陷阱,被扣上了私通白蓮和怯敵不戰的兩頂大帽子。


    徐階淡淡地望了一眼郭樸,臉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道:“郭閣老,本輔自然是看到高閣老整頓吏治之功,隻是咱們亦不可獨斷專行!雖然是內閣統率百官,但亦不可獨斷專行,亦得聽一聽下麵百官的意見!”


    下麵百官的意見?


    在聽到這個言論之時,林晧然和郭樸不由得交換一個眼色,卻是知道徐階是暗示高拱一旦不退,科道言官必定會攻擊高拱。


    如果單單是王繼洛的案子,高拱其實還是能夠幸免於難,但可惜早前高拱被徐階抖出了“媚主謀權”的舉動。


    “百官亦不見得公允!”郭樸雖然知道高拱是在劫難逃,但還是冷冷地回一句道。


    雖然高拱有過“媚主謀權”的舉動,但高拱卻是一個真正想要替這個王朝做事的人,遠要比這位屍位素餐的首輔要強百倍。


    實質上,在座的人都犯了“媚主謀權”的過錯,隻是高拱此次是意外“暴露”,而他們都是沒有給人落下把柄罷了。


    誰都不是天生就懂得如何撰寫青詞,嘉靖朝的大佬都是為了討好嘉靖而絞盡腦汁,這才從諸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無疑都是跟著高拱一般媚主謀權。


    不過這便是官場的一種遊戲規則,卻不管你心裏是如何謀求權勢,具體又做了什麽齷齪之事。隻要不暴露出來,你便能如徐階這般成為“賢相”。


    哪怕麵對別人沒有證據的質疑,隻要能夠找出一個堂皇的借口,同樣可以安然無恙。像徐階同樣是靠著撰寫青詞而官至首輔,隻是他卻是打出了“忠君”的幌子。


    隻是這個人真的不是媚主謀權,而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官員嗎?若真是這般的忠臣,徐階就不會寫下那般的嘉靖遺詔,將全部責任都推給了嘉靖帝,而他卻是持續著“賢相”的良好形象。


    徐階知道這是郭樸負氣的話,卻是改變話題地道:“咱們先不論百官是否公允,大理寺已經將王繼洛的案子審理清楚,咱們議一議該如何量刑吧!”


    在剛剛的早朝上,隆慶已經將王繼洛的案子交由內閣商論,故而這是內閣會議無法避開的一個話題。


    林晧然不急著發言,而是將目光落向郭樸,郭樸卻是靈機一動地道:“李閣老是次輔,當由他先說!”


    這一手無疑玩得很漂亮,卻是讓對方先亮出觀點,從而贏得一個主動權。


    徐階對這個事情已經是胸有成竹,便是溫和地望向李春芳。


    李春芳知道徐階的心思,亦是將己方的意見表露出來道:“王繼洛的妾室李氏是白蓮徒眾,此事不管王繼洛知不知情,咱們當以私通白蓮論處!”


    “林閣老,不知你認為可妥?”徐階卻是繞過郭樸,而是對著林晧然扯著嘴角微笑道。


    林晧然並不願意看到徐階這張惹人厭的臉嘴,但身處於官場之中,卻還是要能屈能伸。


    哪怕再厭惡著徐階這張嘴臉,那亦是隻能夠熟視無睹,而是保持著一貫的和平相處,直至他能夠將對方踩在腳下。


    林晧然望了一眼緊蹙的郭樸,便是當即給出看法地道:“元輔大人,所謂不知者不罪,咱們還是要慎重為宜!”


    “不錯,王維洛跟其妾室李低相識不過數月光景,難免疏於防範,此事多是白蓮教故意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郭樸亦是站出來附和地道。


    “林閣老,山西的幾位晉商不過是給走私商人賣一些貨物,你便以此判定他們通虜。隻是如今,王繼洛的妾室李氏都已是白蓮教徒,如何還說王繼洛不私通白蓮教呢?”徐階的心裏微微不喜,卻是向著林晧然發難道。


    林晧然淡淡地望了一眼徐階,顯得雲淡風輕地反駁道:“山西晉商不過一群唯利是圖之人,為了一點錢財而出賣國家,這幫人如何能跟大明的正四品京官相提並論!晉商是為利而裝糊塗,隻是王繼洛有被構陷之嫌,卻而不能僅僅因為王繼洛新納數月的妾室李氏是白蓮教徒,便如此武斷地認定王繼洛私通白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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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閣老,你莫不是以為王繼洛不當死吧?”徐階卻不想林晧然如此旗幟鮮明地維護王繼洛,卻是氣極反笑地道。


    “大理寺既然已經查明王繼洛受其妾室蠱惑而不領兵出戰,那麽王繼洛便已經坐實怯戰不敵之罪,自然是當死!”林晧然亦是態度鮮明地給出回應道。


    雖然他剛剛為王繼洛澄清跟白蓮的關係,但卻不認為王繼洛就能夠逃掉死罪。


    哪怕王繼洛真是被白蓮教徒蠱惑所致,但沒有及時出兵亦是事實,這便是犯下怯戰不敵的罪名,自然是要按律處罰。


    這……


    李春芳聽到林晧然並不是一味地維護王繼洛,而是想讓事情變得更合理,亦是默默地扭頭望向徐階。


    徐階的眉頭卻是蹙了起來,按著他的意思是給王繼洛扣上了一個私通白蓮的帽子,進而讓高拱亦是染上白蓮的因果。


    隻是偏偏地,這個小子已然是看穿這一點般,竟然是如此極力地反對,想要通過這個罪名已然有一定的難度。


    “林閣老言之有理!如果大理寺以為王繼洛私通白蓮,那麽就拿出足夠的證據,而不是僅憑一個新納的妾室是白蓮教眾,便認定王繼洛私通白蓮。”郭樸亦是意識到徐階不懷好意,當即站出來聲援林晧然道。


    “好,此事再交由大理寺繼續審查!”徐階稍作猶豫,便是進行妥協地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然是有了一個定論。內閣將這個案子踢回大理卿,要求大理寺再行審查,而後才進行上稟。


    李春芳卻是知道這個事情恐怕最後還是他們這邊讓步,且不說鄒應龍不可能提供新證據,他根本不信王繼洛私通白蓮。


    正是如此,王繼洛雖然同樣被推上斷頭台,但罪名並不是私通白蓮,而是因為他怯敵不戰。


    紫禁城,後宮的某座宮殿上。


    一幫妙齡少女正在殿中翩翩起舞,而為首的漂亮女人卻是頻頻向上方的隆慶暗送秋波,儼然是一個亡國之君的場景。


    身穿龍袍的隆慶帝一改在金鑾殿哈欠連天的形象,而今像是換了一個人般,正是端著酒杯色眯眯地看著殿中露著腿的舞女。


    隆慶是在缺乏父愛和母愛的環境中長大,由於自身並不出眾,特別是腦子不夠靈活,故而在裕王府一直小心謹慎地生活。


    在很長的時間裏,隆慶甚至都不敢外出,毅然是一個死肥宅。


    為了不給父親和百官挑毛病,他更是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一個謙和的形象,刻意塑造一個“賢王”形象。


    隻是如今,隆慶終於是得到了解放,卻是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遭人彈劾或父皇的責備,屬於他的好時代悄然來臨。


    再所難免,隆慶的一些毛病難免暴露出來。


    雖然他讀了很多的聖賢之書,但他骨子裏還是繼承了父親的自私,根本不將百姓放在心上。他最大的喜好是享樂和女色,而今他亦是打算過上這般舒適的日子。


    正處於隆慶興頭上之時,司禮監掌印滕祥和司禮監陳洪一起匆匆而來,滕祥顯得小聲地輕呼道:“皇上!”


    “什麽事?你別總拿這種事情打攪朕,一切按內閣的票擬執行即可!”隆慶瞥見滕祥,當即不耐煩地道。


    他知道自己沒有處理政務的能力,更不願意浪費時間在這些無聊的政務上,亦是不敢過於信任受文官詬病的太監。


    正是如此,他選擇一個簡單粗暴的辦法:兩京十三省的奏疏以內閣的票擬為準,司禮監按著批紅,他則是每日享樂。


    當然,為了避免真的成為一個昏君,他亦是讓司禮監的人把一把關,卻是將那些真是大逆不道的票擬意見截留下來。


    隻是到現在為止,內閣的票擬並沒有出現大逆不道的行徑,這個事情一直運轉得很良好,而他亦是有了大把的時間享樂。


    “皇上,這事關乎高閣老,還得您裁決!”滕祥看著正色眯眯地盯著舞女長腿的嘉慶,卻是硬著頭皮提醒道。


    “高師傅怎麽了?”隆慶的目光仍然在殿上的舞女身上遊走,卻是不以為然地詢問道。


    滕祥咽了咽吐沫,顯得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高閣老剛剛遞上程呈!”


    “高師傅為什麽要請辭?”隆慶終於扭過頭來,顯得無比驚訝地道。


    滕祥和陳洪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卻是不好將事情說得太過複雜,滕祥隻好避重就輕地說道:“王維洛的事情上,高閣老確實要承擔一定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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