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城,徐府。


    在這個時代,最強的創富方式從來都不是生產經營,而是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權勢。一旦某人的權勢越大,往往財富便是滾滾而來。


    徐家本就是官宦之家,自從徐階中得探花郎至今,徐家經曆了四十多年的風光,近十餘年更是達成鼎盛,卻是當之無愧的鬆江乃至南直隸第一家。


    坐落在跨塘橋邊上的徐府,這裏擁有著最奢華的建築群,那座高梁大門彰顯著徐府的地位和權勢,途經此處的百姓莫不是流露著懼色。


    夜幕悄然降臨,這座宅子亮點了盞盞燈火,讓這裏宛如是白晝般。


    幾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乘坐轎子從後門進入,在一位管事的引領下,款款來到了一個暖閣之中。


    閣中的炭火已經燃起,跟著外麵冰天雪地不同,這裏可謂是溫暖如春,中央的食桌更是擺著山珍海味。


    坐在首座的是身材高大的徐璠,打從京城歸來後,亦是日日尋歡作樂。在失去追求權勢的可能性後,他亦是全身心地做著一個富家翁,接手家裏的諸多事務。


    正是陪著客人聊天,他抬頭看著幾個女子進來便吆喝道:“你們幾個來得正是時候,快過來侍候貴客!”說著,又對著左側的客人道:“若雨兄,雖然都是胭脂俗粉,但卻是從鬆江最有名的金鳳樓請來的台柱子。這是我三弟的提議,權當是給我們助助興,還請莫要見怪!”


    被稱為若雨兄的青年男子身材並不高,但顯得相貌堂堂,頜下有一顆痣,已然正是應天巡撫林潤,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道:“客隨主便!”


    徐瑛在桌中作陪,在三兄弟中卻是徐瑛跟徐階的身板和相貌最為相似,亦是徐家三個兒子最得寵的一個。


    徐瑛先是抿著嘴對著望過來的林潤微微一笑,而後不得聲色地給那個身材豐滿的女子使了一個眼色。


    那個女子當即搶在其他人麵前,直接來到林潤身旁嬌聲道:“這位爺,我叫小鳳,我今晚陪你……喝酒可好?”


    這個聲音又酥又綿,同時包含著另一種隱晦之意。


    林潤卻是在兩兄弟的視線之外伸手摸了一把小翠的翹臀,臉上露出笑容道:“好,那你今晚便陪我!”


    “行,今晚奴家便陪你!”小翠感受到臂部的那隻不老實的手,卻是故意用幽怨的眼神進行回應道。


    徐璠完全覺察不到林潤的小動作,正是色眯眯地望著坐過來的漂亮女子。


    徐瑛雖然亦是有一個女子坐到身旁,但在應付之餘,卻是隱隱捕捉到林潤的小動作,嘴角卻是不由得微微上揚。


    跟著自己這個蠢大哥不同,他卻是知道林潤表麵看起來是個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但在南京之時便開始混跡於風月場所,早已經被南京腐化的生活所吞噬。


    甚至他打聽到一個不知真假的八卦,正是林潤癡迷於此道,一度還為著自己的命根子四處尋醫問藥。


    當然,這並不算是什麽事,畢竟好這口的官員不勝枚舉,而今叫來幾個青樓女子作陪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


    徐璠回來這裏已然是家主般的作派,喝了一口酒便是開口道:“若雨兄,聽說你在上個月砍了二十幾顆人頭,此事可真?”


    坐在林潤身邊喂菜的小鳳卻是當即一驚,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青年男子竟然這般可怕。


    林潤似乎很享受小鳳這種畏懼的目光,顯得雲淡風輕地道:“不錯,那些正是我早前懲治的朝廷要犯,此次不過是秋後監斬罷了!”


    為了揪出林晧然的罪證,他到蘇州上任後,便通過“通倭”和“意圖不軌”兩項大罪對蘇州商人進行了一場大清洗。


    正是在他鐵腕之下,很多蘇州商人紛紛伏法,被他貫以相應的罪名先是查抄家財,而今則是按例秋後處斬。


    隻是這種得罪人的活幹得多了,他如今亦是不敢再前往蘇州的青樓之地,甚至都不敢約見自己的老相好,這一點讓他頗為遺憾。


    “自古都是士農工商,咱們確實該讓那些商賈醒一醒了,竟然膽敢置朝廷法度於不顧。為了謀取商利竟然膽敢建自衛隊,此番殺得極好,頗有當年浙直總督朱紈的風采!”徐瑛製止旁邊女子喂酒的舉動,卻是豎起大拇指對林潤稱讚道。


    林潤雖然知道“作坊護衛隊”的逾越之舉不過是他們借律法懲治蘇州商人,但聽到徐瑛如此稱讚,亦是微笑著回應道:“徐三公子過謬了!”


    “若雨兄,這殺歸殺,但切不可忘記我父的期許啊!”徐璠卻是不喜歡林潤跟徐瑛如此融洽的模樣,卻是當即進行提醒道。


    這……


    徐瑛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詫異地扭頭望了一眼自己這個蠢大哥。


    林潤現在早已經不再是南京那個小小的監察禦史,而是掌握著南直隸十府的管理和軍政大權的應天巡撫,更是他們徐家在地方上最大的保護傘。


    雖然是老爹提拔了林潤不假,但你徐璠不過是已經歸鄉的官蔭太常寺少卿,怎麽還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呢?


    一念到此,他知道自己的蠢大哥是要惹惱林潤,顯得不動聲色地給對麵的小鳳使了一個眼色。


    小鳳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子,而且混跡青樓早已經懂得察顏觀色,卻是當即端起酒杯送到林潤麵前嬌聲道:“爺,你喝酒!”


    林潤的眼睛閃過一抹不悅,隻是看到小鳳送到嘴邊的酒杯,便是自然而然地喝了酒,仿佛能夠澆滅自己胸中的怒火般。


    經過小小的停頓卻是緩和了氣氛,林潤這才不卑不亢地回應道:“徐少卿,元輔大人叮囑之事,我自會認真地操辦!”


    其實他何嚐不想盡快完成徐階的任務,隻是到了蘇州才發現聯合商團的水有多深,像蘇州聯合錢莊幾乎囊括了蘇州城所有頭部鄉紳。


    “如此甚好,我定會如實寫信稟告我父親!”徐璠卻是自我感覺良好,故意搬出自己老爹驕傲地道。


    徐瑛不想這酒桌的氣氛過於僵化,當即端起酒杯道:“巡撫大人,我在京城之時,我父多次提及於你,言你有膽有謀乃我大明真英雄也,我敬你一杯!”


    “嗬嗬……我倒亦是聽元輔大人提及,言你跟他最為相像!”林潤心中當即暗喜,亦是對著徐瑛溫和地回應道。


    坐在旁邊的小鳳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這位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正是應天巡撫林潤,那個讓嚴嵩家破人亡之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徐璠自以為時機已然成熟,便是給旁邊的心腹遞了一個眼色,卻見心腹將一個精致的箱子放到林潤麵前。


    林潤見狀,顯得明知故問地道:“徐少卿,你這是何意?”


    “海瑞始終是我徐家的心腹大患,而今欲試行刁民冊,還請若雨兄能夠上疏一本!這上麵有我最近搜集海瑞的十大罪狀,待到事成之日,我徐家必另有厚謝!徐璠望著林潤的眼睛,顯得真誠地懇求道。


    在他回到鬆江老家以來,雖然海瑞一直表現得很算本分,但他卻不打算給海瑞機會,卻是希望將海瑞送走。


    正是如此,此番對林潤進行宴請,便是想要借林潤這位有鐵麵禦史之稱的林潤上疏給海瑞致命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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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瑛沒想到自己的蠢大哥會這個時候提出來這個請求,更沒想到會如此直白,不由得好奇地望向林潤。


    林潤給身後的隨從遞了一個眼色,那個隨從當即便是將那個精致的木盒子抱起,而林潤舉起酒杯道:“咱們喝酒!”


    成了?


    徐瑛看到林潤的反應,心裏不由得大為驚訝。雖然他知道林潤並不幹淨,但亦是沒想到會林潤會收下這個賄賂,亦是沒想到林晧然會如此幹淨利落。


    “幹!”徐璠對林潤的反應卻是理所當然般,很是得意地舉起酒杯回應道。


    徐瑛跟著舉起酒杯觀察著林潤,心裏很快就有了答案。


    林潤由始至終都沒有瞧那個木盒裏麵的財錢便直接收下,已然不是這財物打動了林潤,而是林潤借著這種交集跟他們徐家走得更近些。


    另外還有一點,林潤在應天巡撫的任上已經有些時節,不僅沒有得到進展,反而遭到蘇州知府雷長江等人的彈劾,已然是打算通過替他們徐家做些事來表“忠心”。


    正是這時,一個家仆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匯報道:“大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你鬼叫什麽,天塌下來有老子呢!”徐璠看到闖進來的家丁,當即不滿地訓斥道。


    林潤亦是拒絕小鳳喂菜的舉動,顯得詫異地望了一眼徐璠,還以為他會說是有他林潤在這裏誰都不用怕。


    隻是他亦是頗為意外,卻不知是發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讓到這個家奴如此的慌張。


    “徐福,發生什麽事了?”徐瑛卻是知曉徐福的性子,當即便是著急地詢問道。


    徐福咽了咽吐沫,這才一本正經地匯報道:“海瑞帶著一大幫官差上門,說是要來我們府上拿人!”


    “他海瑞說了熊心豹子膽不成?竟然膽敢到我徐家拿人?”徐璠聽到竟然是海瑞上門,當即便是咬著牙憤怒地道。


    “本府有何不敢!”海瑞卻是直接闖了進來,對著大放厥詞的徐璠冷聲地道。


    徐璠看著海瑞從外麵直接闖了進來,當即麵沉似水地道:“海剛峰,你這是何意?”


    “張大牛狀告你徐家奪田燒屋,本府過來鎖人!”海瑞迎著徐璠憤怒的目光,顯得理所當然地道。


    徐璠雖然知曉此事,但萬萬沒想到海瑞竟然無憑無據便要鎖人,卻是進行威脅道:“我徐家乃書香之家,豈會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海剛峰,我知悉你素來偏愛刁民,但別以為我徐家好欺負的,當心你頭上的烏紗帽不保!”


    “此事是張大牛構陷,還是確有其事,本府自是有決斷!”海瑞自然不將威脅當一回事,顯得公事公辦地道。


    林潤看到海瑞如此油鹽不進,亦是淡淡地開口道:“海知府,此事既無人證又無物證,你此舉是不是過於草率了?”


    “你是何人?”海瑞隱隱顯得林潤的身份不一般,便是開口詢問道。


    咦?


    徐瑛先是微微愕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海瑞是從最底層的福建南平教渝往上爬,到京城不久直接進了刑部大牢,而今又是直接下放到鬆江出任知府,卻是跟林潤並沒有什麽交集。


    林潤麵對著海瑞的詢問,顯得傲氣地回應道:“本官乃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林潤,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兼巡撫應天等府。”


    “下官鬆江知府海瑞見過林巡撫!”海瑞得知對方竟然是應天巡撫林潤,亦是規規矩矩地施禮道。


    雖然兩人都是正四品的官員,但林潤屬於京官,而海瑞屬於地方官員。在具體的政務上,林潤更是有權插手鬆江府的事宜。


    正是如此,兩個人並非是平起平坐,而是林潤要高海瑞一大截,何況林潤是地地道道的進士官出身。


    林潤打心底瞧不起舉人出身的海瑞,便是端起應天巡撫的威嚴道:“海知府,此案無證無據不可隨意拿人,且這可是徐閣老的家宅,你便請回吧!”


    徐璠宴請林潤實在是太正確了,不由得幸災樂禍地望向海瑞。


    “林巡撫,此案下官已經接下,卻不會管涉及到何人!至於是否是冤枉於人,這一查便知!”海瑞麵對著林潤的逐客令,卻是寸步不讓地道。


    林潤卻不想海瑞如此不識抬舉,便是板起臉道:“海知府,你當真不賣本官麵子,不賣徐閣老麵子嗎?”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海瑞從不賣任何人麵子!”海瑞很硬氣地回了一句,而後將目光落到一直不哼聲的徐瑛身上道:“徐三公子,你跟本官回一趟府衙吧!”


    我?


    徐瑛指著自己的鼻梁,顯得一臉難以置信地道。


    啊?


    林潤和徐璠同樣大為意外,卻是沒有想到海瑞要抓的人竟然是徐瑛,這個一直很低調的徐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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