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徐府的管家親自帶人前往通政使司,將徐階昨晚寫好的那份請辭奏疏遞上,而後則拿著回執離開。


    “徐閣老真要上疏請辭!”通政使司和一些前來呈送奏疏的官員見狀,不由得瞪起眼睛驚訝地道。


    由於吏科右給事中王軍上疏彈劾當朝首輔徐階的事情昨日便已經傳開,今日徐階缺席早朝,很多官員都已經預判到徐階要上疏請辭。


    盡管大家都已經有所預判,但親眼看到徐階真的要遞上請辭奏疏的時候,周圍的官員都是大為震驚。


    有些官員亦是宛如徐階所料一般,臉上更是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一直以來,大家都知道徐階想要除掉林晧然,但卻沒有想到林晧然已經有了如此驚人的實力,已經是要出手除掉徐階了。


    從指使自己弟子王軍上疏彈劾,再到徐階將奏疏的奏疏呈上,林晧然離“成功”已然是一步之遙了。


    通政使司,這是少有聚於一堂辦公的衙門。


    端坐在正廳主桌的左通政使謝登之是徐黨中的一員,卻是當即下達指令道:“此乃首輔疏,汝等無須查驗,即刻封存送往大內!”


    原本還想假借檢查奏疏行文是乎合製為由查看奏疏內容的官員聽到這個指令,卻是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卻是隻能遵照著謝登之的指令行事。


    幾個通政使司官員將徐階那一份奏疏放進箱中,而後在其他官員的監視下,將這個盛裝滿滿奏疏的箱子貼上封條,便交由其他官員將大箱子押送司禮監文書房。


    隨著司禮監文書房地位的抬升,通政司已然是最大的政治鬥爭犧牲品,往往都淪為轉送奏疏的清水衙門。


    奏疏還沒有送到宮裏,外界已經一片嘩然。


    “首輔大人乃大明定海神針,豈容一個小小給事中如此編排!”


    “往日種種自有後人道哉,而今挑起此等舊事,分明就是要擾亂朝政”


    “徐閣老是憂國憂民之良相,若其離開乃大明之殤,汝等可願與我上疏皇上挽留良相乎?”


    ……


    隨著徐階上交辭呈的消息傳開,以徐黨為首的官員紛紛將矛頭指向王軍,同時相邀左右同僚一起上疏挽留徐階。


    一個官員上疏請辭很是尋常,幾乎每個京城官員都有過這個舉動。通常而言,上疏挽留的官員越多越能證明這位朝堂大佬的地位和聲望,而皇上往往會更加忌憚,進而會選擇挽留。


    徐階雖然這麽多年沒有什麽建樹,但卻是一個拉攏人心的政治高手。若不是林晧然的橫空出世,恐怕真會如某個科道言官所說一般:“惟務養交固寵,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階,不知有陛下”。


    盡管如此,徐階亦是有著很強的“群眾基礎”,很多官員紛紛進行了響應,一起上疏對徐階挽留。


    當然,之所以有不少中立派會選擇挽留徐階,很大程度還是他們知道徐階跟隆慶走得近,且這種程度的彈劾根本無法扳倒徐階。


    縱觀這個事情的前因後果,王軍所彈劾的事情算不得什麽。


    不管是徐階支持嘉靖修道,還是徐階主力重建萬壽宮,亦或者是彈劾的其他事情,這些事情的對與錯都存在著一定的爭議。


    就像你咬定對方不是好人,對方真不是什麽好人,但你拿不出證據那就是恣意揣測,甚至是一種誹謗行為。


    特別王軍的對手是大明最狡詐的政客徐階,哪怕徐階在軍事上的種種不作為,像早前徐階對韋銀豹等叛賊的縱容而造成地方百姓遭受更大的危害。


    徐階亦是有著一套行之有效的說詞:“自宋以兵屬樞密,用兵機宜,宰相已有不與,聞者至,我朝革丞相設六卿,兵事盡歸之兵部,閣臣之職止是票擬”。


    正是借著這個看似權責分明的理由,便是將他嘉靖朝時期在軍事上的不作為,甚至軍事上的失誤推得一幹二淨。


    亦是如此,隨著徐黨官員和徐階的徒子徒孫的鼓動,很多對徐階進行挽留的奏疏紛紛飛向紫禁城。


    六科廊,吏科廳內。


    王軍跟往常般埋頭處理著手頭上的事務,卻是盯著吏部人事的變動情況,從而尋得一些不合理的任命進而攻擊。


    從吏部尚書朱衡到下麵的主事,隻要有不妥的任命,便會認真地記錄下來,進而肯定是否存在著金錢交易等情況。


    “王子勇!”刑科都給事中徐公遴帶著十多個給事中湧了進來,臉上顯得毫無感情地叫出王軍的字道。


    王軍作為軍戶人家的子弟擁有著過硬的心理素質,卻是抬頭看著顯得興師問罪而來的徐公遴道:“徐科長,不知何事?”


    王治亦是在廳中處理著手頭上的事務,看到徐公遴帶著一眾給事中前來,不由得疑惑地抬頭望向這邊。


    “王給諫彈劾元輔已是人盡皆知,隻是元輔素有賢相之名,卻不知你跟元輔有何恩怨,竟然不顧國家安定,如此挾私奏怨?”徐公遴麵對著整個吏科廳的目光,卻是瞪著王軍進行質問道。


    這……


    吏科都給事中王治和吏科左給事中鄭大經不由得交換一個眼色,雖然他們都知道徐公遴是徐階的人,但沒想到徐公遴會公然替徐階出頭。


    王軍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帶著幾分嘲諷地道:“本官彈劾閣老乃是職責所在,所彈劾亦是有跡可查之事,何來的挾私奏怨?至於國家安定,恕我冒昧地說一句:縱大明沒有徐閣老,亦還有李閣老、郭閣老和諸位閣老。“頓了頓,卻是反守為攻地道:“隻是徐科長帶著諸多同僚前來興師問罪,卻不知是為國家公道,還是要報某人的提拔之恩呢?”


    後麵一句有意加重了語氣,在吏科廳中驟然響起。


    吏科都給事中王治和吏科左給事中鄭大經聽到王軍如此回擊,亦是不由得暗暗豎起大拇指,發現真不愧是林閣老調教出來的門生。


    門外亦是有不少給事中聞訊而來,恰好聽到王軍如此反唇相譏,卻是不由得當即發現了一陣哄笑。


    徐公遴麵沉似水,卻是恨恨地說道:“王子勇,任你如何巧言利色,亦是抹不掉你挾私報怨的事實!”說到這裏,很是得意地望著在場的眾人大聲地道:“據我知悉,你三年前跟一個茶樓女相戀,已然到了交換定情信物。隻是不想,在你出差歸來之時,徐二公子卻將那名茶樓女納為妾室。正是徐二公子對你橫刀奪愛,這才致使你處處針對元輔大人,而今更是挾私奏怨!”


    官場的鬥爭往往都是複雜的,在王軍上疏彈劾徐階的時候,有關王軍的罪狀亦被徐黨中人進行搜集。


    卻說王軍喜歡鬆蘿茶館中的那位茶女,二人亦是情投意合。隻是奈何,那位茶女被徐琨看上,最終成為了徐琨的小妾。


    這原本算是一件比較隱秘的事情,但給神通廣大的徐黨給抖了出來,進而確實了王軍對徐階是挾私奏怨。


    咦?


    吏科都給事中王治和吏科左給事中鄭大經聽到這一段隱秘,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王軍。


    本以為王軍是尊師重道,故而甘願受林晧然驅使上疏彈劾徐階,但沒想到王軍跟徐家竟然存在著這麽一段恩怨。


    王軍的眼睛閃過一抹痛苦,便是望向徐公遴道:“我上疏彈劾徐閣老跟此來全無關係,而且這早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


    “這確實是三年前的事情,但你至於未娶,可謂是用情至深!”徐公遴已經是勝券有握般,顯得洋洋得意地道。


    這……


    在場的給事中聽到這個推斷,想著王軍這些年確實是拒絕各方給他張羅的親情,敢情是一個為情所困之人。


    若是如此的話,那麽王軍上疏彈劾徐階還真可能是挾私奏怨。


    “當真可惡,這種小人乃是科道之恥!”


    “咱們食君之?、擔君之憂,豈能因兒女私情而攻擊當朝賢相!!”


    “科道當堅持‘公正’兩字,如此挾私奏怨,我定要上疏彈劾王子勇!”


    ……


    在確定王軍確實是為情所困而挾私奏怨後,跟隨徐公遴而來的給事中紛紛指責,毅然是將王軍視為一個為了爭風吃醋而報複當朝賢相的敗類。


    王治望了一眼顯得痛苦萬分的王軍,便是發出質疑地道:“徐科長,既然你連三年前的往事都能挖出來指責王給諫,敢問一個茶樓女子不願意嫁給當朝吏科右給事中做正妻,而是選擇給徐家二公子做妾室,這又是為何呢?”


    咦?


    此話一出,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這才發現這個事情確實存在著蹊蹺之處。


    徐琨跟著王軍相比,不論是學識還是相貌,已然都差著一大截。特別二世祖的妾室和大明科道言官正妻,這根本是沒有任何歧義的選項。


    隻是按著徐公遴的說法,那個茶樓女卻是選擇了徐琨,這根本就不是一種正常的選擇,無疑藏著更大的隱情。


    “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然是要聽父母的!”徐公遴的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卻是硬著頭皮進行應對道。


    吏科左給事中鄭大經卻是冷哼一聲,便是當麵嘲諷道:“哪位父母有著王給諫這種才俊不選,卻是要自己的女兒給徐家二公子做妾室,偏偏這徐二公子妾室已有十個之數了吧!”


    事情到了這裏,風向已然發生了轉向,大家的矛頭已然是指向了徐家。


    “這事有啥好遮掩的,定是那個徐二公子仗勢欺人!”


    “如果真要論王給諫挾私奏怨,那麽便要刑部查一查徐二公子是否仗勢欺人!”


    “誰願意做徐家二公子的第十房小妾,我看徐閣老還得擔一個教子無方的罪名!”


    ……


    工科都給事中馮成能等科道已經趕到,在看到事態的發展後,亦是不忌憚徐階,便是紛紛進行指責道。


    經過多番的清洗,徐係的科道已經式微,林係的科道早已經占了人數的優勢。如今更是占著理,自然進行大加指責。


    至於徐琨的仗勢欺人,雙方亦是心知肚明。


    隆慶朝還好,先後有著高拱和林晧然對徐家的壓製,隻是嘉靖朝時期的徐家可謂是隻手遮天。徐黨是一家獨大,又跟著山西幫攪和在一起,根本就沒有人能跟徐階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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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就在那個時候,徐琨來到了京城,憑著徐家的權勢,卻是活生生地橫刀奪愛。不說對王軍是一份恥辱,對在場的科道言官又何嚐不是他們的一個恥辱呢?


    正是如此,徐公遴原本是興師問罪而來,結果發現小醜竟然是他們自己,便是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離開。


    隻是科道的這場風波影響不到朝局,真正有決策權的人始終是上層的人物。


    槐樹胡同,徐府。


    徐階正在書房的茶廳中,卻是不停地朝著大門口方向張望。


    原以為今天可以趁機休息一番,亦計劃著睡一個大懶覺,隻是他今日比平時還要早醒。得知請辭的奏疏已經送到通政使司的時候,更是顯得坐立不安。


    亦是到了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是離不開權力,亦不怪嚴嵩直到八十四歲的高齡仍舊不肯主動離開。


    下午時分,前院終於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道:“聖旨到!”


    徐階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頓時像是被紮了一針般,便是從椅子蹦起,當即匆匆朝著正廳的方向而去。


    前來頒旨的孟衝跟徐階的關係漸密,臉上亦是露出了一個笑臉。


    徐階見狀,這才暗暗地鬆了一大口氣,便是率領著家人和家奴一起迎旨。


    孟衝亦不賣關子,當即便用那特有的聲線宣讀聖旨道:“卿輔弼首臣,忠誠體國,勳庸茂著中外具瞻,朕茲嗣位,眷倚方切,宜益竭謀猷,讚成化理,所辭不允。”


    大意很是簡單:你是輔助於我的首輔,忠誠報國,功勳顯赫中外矚目,我現在繼位正是用人之心,所以請辭不同意。


    “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徐階在聽到自己所期待的答複後,顯得習慣性地扮演著感恩戴德的模樣進行接旨道。


    隨著那道明黃的聖旨入手,他的眼睛當即閃過一抹淩厲之色。卻是暗暗發誓不要再經曆這種煎熬,待他重返首輔寶座,第一件事便要將林晧然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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