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日,徐階正式遞上辭呈。


    有鑒於徐階是受徐琨所累,故而幾乎沒有官員上疏請求隆慶挽留徐階。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徐階的兒子徐琨犯罪跟徐階並沒有什麽關係,但這卻是一個容不得沙子的時代。


    不說是號令百官的內閣首輔,哪怕是普通的高級官員亦要成為道德標竿,所以在大明做官無疑是最累的活。


    現如今,大明官場已經容不得有“汙點”的內閣首輔,宛如當年大明官場容不下嚴嵩般。若是徐階繼續賴著不走,便會被冠上“貪婪權勢”之名,屆時必定遭受全體官員的攻擊。


    正是如此,在徐琨被三司定罪的那一刻,徐階的離任便已經開啟了倒計時。


    雖然徐階一度被譽為“賢相”,但出任內閣首輔的六年多時間裏,愣是沒有做出一件像樣的政績,不過是一個捍衛自身利益的政客罷了。


    故而徐階的離開,卻是沒有幾個官員感到惋惜,甚至是恨不得這個居位而不作為的兩朝首輔早點滾蛋。


    隆慶假惺惺地挽留一次後,便正式下達恩準徐階致仕的旨意,賜白金、寶鈔、彩幣、襲衣,敕命乘官船等。


    隻是有心人卻是發現兩朝首輔徐階並沒有得到“馳驛”的待遇,此舉亦是彰顯徐階此次是“帶病”請辭,所得的待遇已然是要降下一級。


    消息一經傳出,京城的百姓當即是奔走相告。


    “這個笑麵虎終於走了!”


    “如此倒是便宜他了,我看他比嚴嵩還要貪得無厭!”


    “嗬嗬……倒亦不能怪他,誰在他的位置不是大撈特撈呢?”


    ……


    在酒樓、茶肆和會館等處,京城的百姓和士子卻是議論紛紛起來。


    隻是大家對官員的貪墨早已經司空見慣,故而很多人雖然恨徐階貪墨,但心裏更多還是希望自己能考取功名而後成為第二個徐階。


    可以說,徐階的安然無恙離開,卻是給某些心術不正的年輕士子或低層官員樹立了一個不好的榜樣。


    卻是不管京城的百姓和士子如何看待徐階,心裏多麽希望朝廷能夠嚴懲徐階,但徐階安然無恙地離開朝堂已經成為定局。


    第二天上午,徐階按著一直以來的傳統,卻是前往紫禁城向隆慶陛辭。


    隆慶在乾清宮召見徐階,帶著幾分謙意地說道:“徐愛卿,徐琨的罪名已經坐實,朕亦不好再留你了!”


    “皇上對臣之恩,臣銘感五內!此次皆因犬子糊塗,卻是不該受人蠱惑,令人鑽了空子。臣愧對先帝重托,不能再輔助陛下了!”徐階的眼睛微紅,當即便聲情並茂地回應道。


    咦?


    站在旁邊的馮保聽到徐階的說辭,不由得臉色古怪地扭頭望向徐階。


    徐琨哪裏是受人蠱惑,分明就是徐琨目無王法給郭諫臣安排官職,一切都是徐琨咎由自取。而今徐階卻是要將責任往外推,難道這個時候還要翻案不成?


    隻是現在案子通過了三司審,這個時候再拋出這個說法亦是無濟於事,怕是故意往林晧然那邊亂潑髒水了。


    隆慶的腦子木訥,似乎完全聽不出徐階的弦外音,一心想著早點結束前往西苑,便是敷衍般地道:“林閣老,你今後若遇上什麽大難處,亦可上疏告之於朕!”


    “老臣多謝陛下隆恩!”徐階自然知道這是一張空頭支票,先是恭敬地謝禮,而後認真地說道:“臣知今日擾了皇上的雅興,隻是臨前之致,臣有幾句肺腑之言卻是不得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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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慶原本隻希望徐階能夠早點離開,但發現徐階似乎看穿自己的小心思,顯得尷尬地摸了一下鼻子道:“徐閣老,請說!”


    咦?


    馮保聽著徐階的論調,隱隱間感到不妥,不由得扭頭望向徐階,卻不知這個都要離開的死老頭要唱哪一出?


    “一是新任首輔李春芳為人忠厚謙和,遇事可擔大任,但在內閣威望不足。為免內閣今後混亂,臣懇請皇上今後多支持李春芳!”徐階抬頭望向隆慶,顯得一本正經地提議道。


    隆慶對內閣的派係早有耳聞,卻是知道徐階這是替自己陣營的人拉攏自己,雖然心裏有些許不悅,但還是輕輕地點頭道:“朕曉得!”


    站在馮保對麵的孟衝嘴角微微上揚,卻是發現林晧然剛剛好不容易攆走了徐階,但馬上要麵對深不可測的李春芳。


    李春芳終究是堂堂狀元郎出身,即便他的能力沒有林晧然的文魁這般妖孽,但想必亦不會差上太遠才對。


    “二是皇上不可過於采納群臣薦人,當效仿先帝,必然時可用中旨任命!先帝在位時,雖然亦不理朝務,但對人事曆來乾坤獨斷。何人當用、何人罷黜,皆出於上,切不可能將權柄盡付於臣下。”徐階的眼睛流露著誠懇,顯得推心置腹地提議道。


    馮保聽到這個提議,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


    徐階這個死老頭現在馬上要拍屁股走人,這個時候倒是恨不得隆慶能夠掌握朝堂的人事權,甚至成為嘉靖第二。


    隻是在隆慶上任之初,卻不知是誰在千方百計爭奪吏部尚書一職,更是絞盡腦汁將自己的人推到重要的崗位上。


    現在看到林晧然即將完成控製人事權,反倒是扮成老好人來建議隆慶收權,還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隆慶其實已經有這方麵的心思,隻是他亦不確定能否付諸行動,但還是鄭重地點頭道:“朕曉得!”


    “三是自林晧然挾居庸大捷,其在九邊威望過高,已有功高蓋主的跡象。以防不測,亦安人心,還請皇上擇機將楊惟約召回!今九邊已平,楊惟約有守城之才,此人可堪大用!”徐階提及第三點,顯得苦口婆心地建議道。


    這……


    此次不僅是馮保目瞪口呆,孟衝亦是微微一愣。


    卻不想徐階在這個時候仍舊想要削林晧然的權,想用楊博來取代林晧然兵部尚書的位置,甚至是直接給隆慶上眼藥。


    不管是什麽樣的皇帝,往往都不會允許威脅到自己皇位的人存在,而今的林晧然確認具體了一定的威脅性。


    這便是官場現狀,鬥爭顯得是無處不在。哪怕徐階都已經要離開了,亦是要給林晧然添堵,甚至恨不得林晧然能步他徐階的後塵。


    馮保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更明白此事關係著大明軍隊能不能被打造成無敵之師,不由得擔憂地望向隆慶。


    隆慶的眉頭蹙起,卻是輕輕地搖頭道:“林閣老兼任兵事以來,屢次重挫俺答大軍,令九邊無恙,九邊百姓安居樂業,可謂我大明的定海神針!前些天,他亦是跟朕推心置腹一番,楊惟約雖有守城之才,但奈何跟晉商交集更深,恐不能攔阻燧發槍等物走私蒙古,故而林閣老望朕再給他兩年之期,許諾要大明重現成祖雄風!”


    說到最後,隆慶的眼睛綻放出一抹光芒,對未來顯得無限的憧憬。


    這……


    孟衝見狀,不由得驚訝地望向隆慶。


    事情便是如此的湊巧,林晧然似乎能未卜先知一般,近期已經跟隆慶有過關於兵部尚書一職的交流。


    隆慶原本就沒有提防林晧然,而今憧憬著成祖時期的大明雄風,卻是不可能現在便撤了林晧然兵部尚書一職。


    至於原兵部尚書楊博,不說楊博跟白蓮教的關係不清不楚,楊博充其量不過是帶兵守在城中卻眼看著韃子屠戳百姓的平庸之才。


    更為重要的是,隆慶跟楊博從來沒有過接觸,亦不認為楊博有多高的軍事才能,卻是害怕俺答會直接打到北京城。


    馮保聽到這番話後,嘴角不由得輕輕上揚,顯得幸災樂禍地望向徐階。


    徐階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很快便鎮定下來道:“雖是如此,但今後還是有所提防才是,林晧然兼任兵部尚書不宜過長!”


    “朕知曉了!”隆慶知道徐階說得有幾分道理,亦是輕輕地點頭道。


    徐階卻不知自己的話能否進隆慶的耳中,又是認真地拱手懇求道:“皇上,臣在臨別之致,還有兩個請求,懇請皇上能恩準!”


    馮保和孟衝不由得相視一眼,發現徐階亦是幸好遇上隆慶這種好說話的皇帝,若是嘉靖恐怕已經被趕出去了。


    “請說!”隆慶心知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麵見徐階,便是耐著性子地說道。


    徐階心裏湧起一份無奈,但還是硬著頭皮請願道:“一是犬子的罪責已定,臣懇請皇上將徐琨戍邊甘肅一地!”


    馮保聽到這個請求,不由得深深地望了一眼徐階。


    他卻是知道徐階這是怕自己的兒子落到林晧然的手裏,不論是遼東還是雷州都不能去,故而最好的選擇無疑是王崇古那邊。


    隻有到了他所能掌握的地盤,他才能護著自己兒子的周全,亦能保證自己兒子能夠繼續吃香喝辣。


    “朕答應你!”隆慶雖然不明白為何要如此安排,但還是痛快地答應道。


    徐階知道這個請求不會拒絕,在謝過隆慶後,便提出第二個請求道:“二是海瑞上疏彈劾臣一事,此事必有誤會。臣雖不知其中實情,但我徐家曆代行善,必定不會行不忠之事。臣願散盡家財亦要捐五萬石米糧給鬆江府衙賑災,但懇請皇上恩準此事到此為止,不再追究臣家中漏稅之過,亦不可入刁民一冊。”


    孟衝看著徐階此舉,發現刁民冊的威力確實驚人,連這位兩朝首輔都不得不低頭。


    隻是這一招可謂歹毒至極,在這個時代縱有萬貫家財,若是失去功名庇護,那亦不過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一旦徐家上了刁民冊,卻是不管有多少傑出的子弟,由於不能參加科舉,那麽徐家必定自此敗落。


    “朕答應你!”隆慶卻不是為難人的性子,當即亦是痛快地答應道。


    隻是他看到徐階如此痛快地拿出五萬石糧給鬆江府衙賑災,卻是隱隱感覺徐家的家底必定不少,甚至比當年的嚴家還要富有。


    “老臣在此陛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徐階用眼淚來結束他官場的謝幕演出,顯得無比忠誠地跪拜道。


    隆慶見狀,亦是黯然一歎。


    盡管他看到徐階如此模樣,內心亦是生起一絲不舍,但卻知道無法挽留這位老首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徐階離去。


    隨著徐階蹣跚地走出乾清宮門,雖然他身上還是那一套威風凜凜的蟒袍,但首輔的光環已經從他頭上消散。


    隆慶二年七月,徐階的首輔生涯劃上句號,而大明朝堂迎來了新氣象。


    官場人來人往,皆為過客。


    雖然徐階離開,但大明朝堂仍舊跟往常那般運轉,各個衙門顯得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兩京十三省的事務。


    文淵閣,這裏的靜謐透著幾分陰森之感,即便有人出現亦是躡手躡腳的模樣。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失去徐階的遏製,而今已然準備大展拳腳,正是草擬著準備擴大試點範圍的刁民冊。


    大明財政的最大問題固然是開支激增,但亦跟財政收入低迷有關,而刁民冊無疑是解決這個難題的良方。


    “師相,刑部剛剛傳來一則消息!”陳經邦從外麵走進來,顯得恭敬地匯報道。


    林晧然正在寫著字,便是淡淡地詢問道:“出了什麽事?”


    “王金在獄中服毒而亡!”陳經邦顯得認真地說道。


    林晧然停下手中的毛筆,顯是驚訝地抬頭道:“不是讓刑部嚴加看管,不能讓王金有閃失了嗎?”


    “此事弟子不知,但想必跟山西幫那邊有關!聽說牢房緊張,卻是安排一個偷竊犯關在王金旁邊,而這偷竊犯實則是江湖遊俠!”陳經邦輕輕地搖頭,又是進行匯報道。


    林晧然的眉頭蹙起,將毛筆放到旁邊道:“算了,他們這點能耐還是有的,確實是防不住!”


    “師相,那當如何是好?”陳經邦認真地詢問道。


    林晧然端起旁邊的茶盞喝了一口,便是做出決定道:“你支會刑部好好審一審那個江湖遊俠,看能不能審出一點東西!”


    “遵命!”陳經邦恭敬地拱手,便轉身離去。


    林晧然將茶盞輕輕放下,顯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在原先的曆史中,王金不僅能夠活命,而且還能在他處開枝散葉,便證明他背後跟著山西幫或徐階有著極親密的關係。


    原本他想要通過王金來挖掘出一些不利徐階的東西,但還是沒有能夠達成既定的目標,王金便已經被人滅了口。


    卻是不得不承認,雖然徐階已經被自己扳倒,但不管是徐黨還是山西幫,似乎還是滅得不夠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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