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書房,檀香嫋嫋而起。


    一個五大三粗的江湖俠士被請了進來,顯得十分恭敬地向坐在首座的徐階行了禮。


    “邵大俠,請坐吧!”徐階的臉上如沐春風般,抬手指著一張空椅溫和地道。


    跟著絕大多數相視甚高的官員不同,徐階對底層人士一直都有拉攏,甚至直接進行結交。從早前的道士藍道行,再到江湖騙子王金,而今的江湖俠客邵芳,都有著很親密的關係。


    邵芳身穿著一件短袖,露出兩根粗壯的胳膊,長褲腳被布條跟襪子纏著,這種裝束無疑便於活動。


    跟滿臉絡腮胡須的俠客不同,整張臉顯得十分的幹淨,額頭處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直指右眼,致使整張臉顯得嚇人。


    隻是這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的俠客,不過是憑著自己身強力壯,加上在官麵上有一點關係,故而對一些地痞流氓不假言色罷了。


    邵芳在外麵可謂是目中無人,但麵對著一度權傾朝野的徐階,宛如是被馴服的野獸般地溫順道:“在閣老麵前,草民可不敢當大俠之名!”


    “邵大俠,今日老夫找你過來,實則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徐階喝了一口茶水,便是開門見山地道。


    邵芳這些年沒少得到徐家的庇護,更是不想放過這事情背後的豐厚回報,當即便滿口答應地道:“請閣老吩咐,草民赴湯蹈火再所不惜!”


    徐階滿意地點了點頭,便是讓管家先生離開,而後跟著邵芳竊竊私語起來。


    在回到鬆江府的這段時間裏,他亦是時時關注著朝堂的情況,跟京城的很多人都保持著密切的聯係,故而得知了朝堂的種種變化。


    五月份的皇嫡子出生,無疑讓他這邊擁立皇長子朱翊鈞的官員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打從自己離開朝堂後,林晧然對排除異己原本還有所顧忌,隻是現在卻給了林晧然最好的借口。


    試問一下,為皇嫡子掃清道路,哪個官員還敢說林晧然做得不對呢?此舉,跟當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頗為相似,林晧然已然是可以打著正義的旗號黨同伐異。


    正是如此,以工部尚書張守直等人為核心的人員陸續被林晧然清洗,而今的朝堂早已經是林黨的天下。


    以林晧然妖孽般的聰明才智,現在讓他站到這個位置上,偏偏隆慶是一個貪圖享受的無能之輩,卻是無人再能製約住林晧然。


    有鑒於此,徐階亦是做出了相應的戰略調整,卻是要導演著另一場精彩的好戲,此舉甚至能致使林晧然轟然倒台。


    “好,草民這便北上,一定不負閣老所望!”邵芳聽完徐階的種種交代後,便是接過書信恭敬地表態道。


    徐階早已經將邵芳的能力看在眼裏,便是輕輕地點頭,在看著邵芳離開後,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雖然他已經遠離朝堂近一年的時間,但經營著朝堂這麽多年,對朝堂亦是有著極大的影響力。若不是林晧然的存在,恐怕這時更是能夠主導朝局的走向。


    隻是他相信使出這麽漂亮的一手,必定能夠讓朝局再度掀起腥風血雨,而他則是可以從中坐擁漁翁之利。


    “爹,大事不好了!”徐瑛突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顯得神色慌張地說道。


    徐階剛剛的奸笑已然被徐瑛瞧得正著,顯得極度不滿地責備道:“如此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爹,真出大事了!”徐瑛顧不得徐階的不滿,便是認真地強調道。


    徐階看到徐瑛如此慌張的神情,卻是仍舊平靜地詢問道:“張大牛的案子頂多不過是誣告,你慌什麽慌?”


    咦?


    徐瑛聽到這番話,不由得驚訝地抬頭望向父親,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小動作壓根騙不了父親,包括此次自己打著他名義將林潤騙過來處理張大牛的事情。


    “說吧!案子究竟怎麽樣了!”徐階看著徐瑛驚訝的表情,顯得有幾分得意地端起茶盞淡淡地詢問道。


    實際上,在徐瑛假借自己名義將林潤請過來之前,他便已經知道了張大牛的案子,更是知道徐瑛要通過徐光年坐實張大牛盜墓的計劃。


    隻是這其實都是小事,畢竟張大牛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這挖出棺槨是鐵一般的事實,已然是難逃律法的裁決。


    縱使這個事情變得再壞,亦不會壞到那裏去,頂多背負一個打擊報複張大牛的惡名,但這對樹大根深的徐家根本就不算事。


    徐瑛咽了咽吐沫,眼睛複雜地望向智珠在握的父親,便將剛剛在鬆江府衙公堂所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徐階原本還笑盈盈地傾聽著案情,隻是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變,當聽到白鶴壩和白鶴村的事情後,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本以為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情,卻不想不僅牽扯自己家裏侵占白鶴村數十畝良田,而且還翻開白鶴壩決堤的舊事。


    特別是後者,這種事情關乎的是人道,一旦真查出是他徐家毀堤淹田,哪怕隆慶都沒有能力護住自己。


    朝廷或許允許你侵占普通百姓的田產,但你若是通過毀堤淹田的方式來達到侵占田畝的目標,那麽必然引發全天下人的公憤。


    一念至此,他知道張大牛的案子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料,甚至他這位退休首輔都要受到這個事情的拖累。


    “爹,現在咱們該怎麽辦呢?”徐瑛將事情的經過說完後,顯得十分擔憂地詢問道。


    徐階終究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很快便冷靜下來道:“事已至此,隻能是由我跟海瑞談一談,將侵占的田畝退回去,不能讓這個事情鬧上朝廷!”


    其實他一直都沒有將海瑞放在眼裏,而他的對手由始至終都是有且隻有一個,隻要不給林晧然抓到把柄,那麽自己便可以繼續在鬆江頤養天年。


    隻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隻有向海瑞做出一些讓步,爭取將他徐家侵占白鶴村田產的事情輕輕地揭過。


    “爹,咱們家不至於怕一個海剛峰吧!”徐瑛剛剛的慌張其實有幾分演戲的成分,此時亦是臉露難色地道。


    徐階狠狠地瞪了徐瑛一眼,顯得沒好氣地道:“若不是你們兩個如此胡鬧,做事不懂得善尾,我何以晚年不保?”


    “孩兒這便替爹爹跟海剛峰談一談,將那數百畝田產退還給鬆江府衙!”徐瑛暗歎一聲,顯得深感無奈地道。


    徐階思索了一下,當即輕輕搖頭道:“此事由我親自出麵,你讓管家給海剛峰和王弘海送請帖,邀請他們兩人前來赴家宴!”


    “是,孩兒這便去操辦!”徐瑛看著老爹真的要親自宴請海瑞,其中還包括王弘海,亦是無奈地應承下來道。


    徐階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濃茶,心裏卻是湧起一份不安,隻是這一份不安偏偏摸不清源於出處,致使眉頭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爹,徐光年因誣告被海瑞扣押在府衙大牢,還請父親大人對徐光年伸出援手!”徐瑛擔心徐光年會供出自己這些年的惡行,當即便是硬著頭皮進行請求道。


    徐階的腦海當即閃過一抹靈光,顯得十分震驚地抬起頭道:“你說……海瑞將徐光年給扣押了?”


    “正是!因為棺槨是被洪水衝過來的,加上棺槨裏麵有大量的河沙,所以很容易便證明徐光年做了偽證,海瑞亦是借此將徐光年扣在府衙大牢中!”徐瑛將徐階的震驚看在眼裏,隻是徐光年作偽證被扣押似乎很正常,便是滿臉認真地點頭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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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階終於覺察到自己不安的源頭,卻是突然脫口而出地道:“若是案情如此明顯的話,他們不該將張大牛扣留這麽久,所以他們其實是故意的!”


    “爹,你的意思是他們扣留徐光年其實是有預謀的?”徐瑛聽到這個推測,既震驚又害怕地瞪起來眼睛道。


    鬆江府衙大牢,這裏顯得陰森而恐怖。


    自從海瑞擔任知府以來,秉行著為民作主的原則,亦是將很多不法的鄉紳和地痞流氓都關進這裏,雖然哀怨聲不斷卻沒有喊冤的聲音。


    徐光年被關到最深處的大牢,隻是聞著空氣中難聞的味道,再加上這裏陰暗潮濕,卻是一分鍾都不願意多呆,時時刻刻盼望著徐家將自己搭救出去。


    經過一夜的煎熬,在見到了鬆江府同知王弘海出現在這裏,當即便是哭訴道:“王同知,小人願意向張大牛賠償千兩,還請將我放出去!”


    “誣告?你何止是誣告!”王弘海當即冷哼一聲,而後掏出一疊紙張道:“徐光年,你要不要看一看你這些年所犯的惡行!遠的不說,若是我們昨日不出手相救的話,怕是那個戲子便被你安排的人沉江了吧?”


    “你怎麽……”徐光年的眼睛當即一瞪,卻是震驚地指著王弘海道。


    “怎麽知道對吧?你當真以為本官這些年什麽事都沒有做嗎?沒有注意到你替徐家做的那些苟且之事?”王弘海仿佛看穿了徐光年般,卻是直接揭穿他的想法道。


    卻不說要為鬆江百姓除掉這一大害,單是徐階跟自己恩師的恩怨以及自己被下放地方的仇恨,便已經足以讓他有動機針對徐家了。


    經過這麽多年的暗中觀察和調查,他如何還不知道徐氏一族的複雜構造。


    既有徐階這種以大善人的形象示人的正派人物,亦是為徐氏一族利益而做肮髒事之人,而徐光年正是做肮髒事的核心人員之一。


    這一次之所以沒有急於將張大牛釋放,其實就是故意誘使徐家按捺不住出手,從而有足夠的理由將徐光年這個惡行累累之人扣押,而後成為扳倒徐家的突破口。


    徐光年感覺到自己早已經被毒蛇盯上,但仍舊嘴硬地道:“王同知,我……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你還想要狡辯嗎?且不說昨天戲子的案子已經人贓並獲,這幾件關於失蹤人口的人命案子,都是你的傑作吧?”王弘海將失蹤人員名單遞過來,卻是淡淡地說道。


    徐光年翻開紙張看到那幾個熟悉人名,不由得暗暗咽唾沫道:“我不認識這些人!”頓了頓,他突然平添幾分底氣地吼道:“我是徐閣老的族弟,你休要在此嚇唬我!”


    “徐閣老?且不說他還會不會對你伸出援手,單是此次徐家侵占白鶴村田產的事情,現在恐怕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吧!”王弘海知道徐階是徐光年的最大依仗,卻是故意輕視地道。


    徐光年知道徐階確實沒有當年的權勢,更是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經被王弘海所掌控,卻是進行試探道:“王同知,你如此大費周章,究竟想怎麽樣?”


    “將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特別是關於徐家的,包括白鶴壩決堤的真相,否則你是必死無疑!”正在這時,從陰暗處走出一個頗有氣度的青年男子淡淡地說道。


    王弘海望了這個青年男子一眼,而後亦是將目光落在徐光年身上威脅道:“徐光年,你是想要到南鎮撫司接受酷刑呢?還是留在鬆江府衙苟活,你自己做個決斷吧!”


    徐光年看著這個青年男子,特別青年男子眼睛綻發的恨意,讓他斷定對方是錦衣衛高層無疑,便是進行試探地道:“若是我招的話,你們拿什麽來保證我的活路?”


    神秘青年男子跟王弘海交換一個眼神,而後便是自暴身份道:“我是南鎮撫司指揮使吳康,當朝林閣老是我妹夫,不知我及妹夫的名譽可能讓你安心?”


    “好,我招!”徐光年深知此次不招便要麵臨酷刑,當即便是咬牙地做出決定道。


    他這些年之所以如此風光,正是肩負了這一項使命,卻是幫著徐家處理著很多不為人知的陰暗事,故而知曉著徐家的諸多計劃。


    吳康和王弘海相視一眼,這些長時間的籌謀最終得到了回報。


    跟著資本都是嗜血一般,徐家得到幾十萬畝良田的背後亦是不乏冤屈,畢竟這個時代的財富獲取方式並非是創造,而是**裸的掠奪。


    正是如此,隨著徐光年這個口子被擊服,看似大善之家的徐家已然崩塌,坐擁幾十萬畝良田的徐家亦將向世人暴露他們醜陋的一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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