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悶熱的天氣終於有所消散,但百姓對時事的熱情未減。


    隨著明軍取得碗口嶺大捷傳來,整個京城都在歌頌著運籌帷幄的林閣老以及那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血之師。


    特別對於邊軍將領,從以前的各種貶低到現在的瘋狂抬舉,致使對給石華山、馬芳和戚繼光等人封爵的呼聲越來越高。


    “石華山都殺這麽多韃子,封侯都綽綽有餘了!”


    “戚繼光在東南抗倭,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豈能不封爵?”


    “南京臨淮侯那幫人先輩犯下大罪都能重新封爵,這些有功之士不封爵豈不讓人心寒?”


    ……


    京城的百姓對能夠保家衛國的將領是打心底的敬重,對那些隻會在京城或南京享樂的功勳是由衷地鄙視,故而不斷幫著石華山等人搖旗。


    隻是他們終究是普通的百姓,哪怕他們的理由顯得十分的充分,但卻影響不了朝廷的決策,更是左右不了隆慶的意誌。


    其實文武百官現在對封爵十分的淡然,文官對爵位的態度自然不用多說,而武將對勳位不見得多麽熱衷。


    在文強武弱的時代,哪怕國公都沒能得到太多的權勢,而今他們的官職看著很高,但實權卻遠不如九邊總兵的權勢。


    一旦他們被封了爵位,而後再“升官”回京城,僅能憑著那薄微的祿米來養一家,無疑是得不償失的買賣。


    正是如此,雖然百姓對於石華山等人的呼聲很高,但朝堂卻是反應平淡,躲在深宮的隆慶更是時不時傳出駕崩的小道消息。


    到了七月中旬,封爵的事情已經被拋之腦後,隆慶重新成為百姓的談論焦點。


    “皇上真的駕崩了嗎?”


    “這事還能有假?我三姑的二表舅給宮裏送蔬果,這個消息是從宮裏傳出的!”


    “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半個時辰後紫禁城那邊肯定就要敲鍾了!”


    ……


    雖然隆慶駕崩的消息已經傳了很多次,但百姓都知道當今皇上已經病入膏肓,故而對這個事情是熱情不減。


    為了滿足自己的獵奇之心,卻是通過種種渠道打聽著當今皇上的身體情況,甚至每日都期待著午門傳來喪鍾的聲音。


    隨著隆慶駕崩的消息不斷傳出,整個朝堂亦是暗流湧動。


    “按照祖製,當由皇嫡子出任太子!”


    “臣縱死無怨,懇求皇上冊立國本!”


    “今龍體有恙,以防不測,還請皇上速速立皇嫡為太子!”


    ……


    跟普通百姓的反應有所不同,百官在經曆“隆慶屢次駕崩”後,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卻是紛紛上疏請求隆慶冊封太子。


    在諸多的政治投機中,“擁立之功”和“站對隊伍”無疑是回報最高的一種政治投機方式。


    一旦他們所押寶的皇子當上皇位,那麽得到的回報卻是十分豐厚,甚至能夠將一個官員捧到相位。


    遠的不說,單是早年的裕王和景王之爭,這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隆慶二十年的榜眼潘晟進了景王府擔任講師,結果後來官職排到高拱的後麵,甚至是落後了一大截。


    反觀同一年的二甲進士高拱,隨著景王被外放後,他可謂是官運亨通,在隆慶登基後更是以閣臣的身份兼任吏部尚書。


    一個是堂堂的榜眼,一個僅是二甲進士,同樣進入王府擔任講師,由於效忠的對象不同,致使官途是差若天壤。


    麵對如此大的誘惑,又有幾個官員不心動,不想著自己成為擁立新帝的功臣呢?


    雖然現在皇嫡年幼,他們不可能跟皇嫡建立師生關係,但卻是可以替皇子搖旗呐喊,從而確定皇嫡的太子身份。


    隻是這些奏疏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哪裏他們的用詞再優美,言辭再催淚,但通通都沒有得到隆慶的回應。


    “皇上不顧大明江山,如何敢泉下麵見太祖?”


    “國本不立,江山不穩,皇上此舉非明君也!”


    “皇上獨愛皇長子,卻欲違祖宗之法,臣縱死亦要護皇嫡之正統!”


    ……


    麵對著隆慶習慣性的做法,百官沒有輕易放棄此次機遇,而是公然地指責隆慶,甚至是辱罵皇上。


    盡管任何政治投機都伴隨風險,特別是回報越大風險越大。


    像嘉靖時期,當時便有禮部官員上疏請嘉靖冊封裕王為太子,結果此舉觸怒嘉靖,最後被廷杖致死。


    隻是事情妙就妙在隆慶都要駕崩了,這個時期的風險無疑是最小的。


    哪怕他們的言語觸怒了皇上,真的被隆慶關到了大牢,新皇登基必定會赦免他們,更是對他們加予提拔。


    現如今,隆慶已經病入膏肓,甚至都活不了幾天,用幾天的牢獄之災換一個“擁立之功”,這無疑是一筆十分劃算的買賣。


    正是如此,在豐厚政治回報的誘惑之下,很多官員甚至不惜通過上疏責罵隆慶來博取一個擁立之功。


    不知是隆慶將這些責罵忍了下來,還是隆慶壓根沒有精力翻看這些奏疏,卻是沒有對任何一個官員進行處置。


    到了七月下旬,正當百官變本加厲地對隆慶口誅筆伐的時候,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隆慶竟然挺了過來。


    八月依始,隆慶雖然還是不能下床,但恢複精力後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要對百官開始秋後算賬了。


    很多官員最初還是有所防範,畢竟林燫的“照”字風波過去不算太久,隆慶抓到他們的錯誤用詞便可以小題大做。


    隻是看到隆慶一直都沒有反應,加上大家都篤定隆慶駕崩是早晚的事情,故而用詞方麵顯得越來越放肆。


    卻是誰都沒有想到,隆慶竟然挺過了這一關,而今對他們這幫一心想要政治投機的官員進行了大清算。


    這個事情很快就交到了內閣進行處置,已然是要對一幫“犯上”的官員進行處理,其中竟然包括時任禮部尚書的趙吉貞。


    趙吉貞其實有點冤,其作為禮部尚書,有護禮的職責,故而上疏請求隆慶冊封皇嫡為太子是無可非議的事情。


    偏偏地,事情碰上了隆慶的槍口,而隆慶正苦於沒有比較有份量的官員,結果卻是發現了趙吉貞的奏疏。


    正是如此,這位原本從南京調過來想要製衡林晧然的禮部尚書,而今卻是被隆慶親自給罷免了官職。


    至於那些罵得很歡的官員其實都是閑職或邊緣化官員,他們無視郭樸停止擁立皇嫡的勸告,卻是一心想要博得擁立之功。


    事情到了這裏,隆慶想要懲治,而內閣亦不打算袒護,故而對於這些官員的清洗工作很快便完成了。


    隆慶在懲治這幫官員後,卻是感到自己終於是勝了百官一場,而且九邊不斷傳來好消息,致使他的身體日見好轉。


    到了九月份的時候,隆慶已經可以下床了,卻是令太醫都感到神奇。又過一月,隆慶竟然可以走出乾清宮,整個人的臉色明顯好轉。


    正當大家都以為隆慶將會慢慢康愈的時候,結果淑妃待寢的那天晚上,隆慶在行房中途突然間昏了過去。


    或許在昏迷的前一刻,隆慶會後悔自己沒有聽從太醫的叮囑,但這一切已然是太晚了。


    今天的冬天比以往要來得早一些,京城的氣溫急劇下降,青磚街道上的行人亦是紛紛穿上了棉襖等厚衣服。


    紫禁城跟著京城似乎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般,特別隆慶不上朝後,京城對於這位皇帝的情況亦是依靠道聽途說。


    盡管新近又有隆慶駕崩的小道消息傳來,但像是放羊的小孩不斷地喊著“狼來了”,結果現在大家都不再相信這些流言了。


    至於官場更是如此,畢竟那一場風波讓禮部尚書趙貞吉為首的官員倒台,而今大家都不肯輕易進行這種政治投機。


    文淵閣,次輔值房,檀香嫋嫋而起。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端坐在書桌前,胡子明顯更長了,深身散著一種上位者的氣息,偶爾的一眼能讓進來的人心生畏懼。


    隨著俺答的金國毀滅,林晧然的聲望再上一層樓,卻是大明當之無愧的戰神,一個注定會留名青史的名相。


    從政界到軍界,亦或者是華夏民族,而今的領頭人都是林晧然。特別在這個皇帝不理事的時期,林晧然的權勢可謂是達到了頂峰。


    林晧然倒沒有因為這些事情而驕橫,每日都是按時前來文淵閣處理政務,認認真真地處理兩京十三省的大小事務。


    雖然他位居內閣次輔,隻是郭樸將絕大部分的票擬權移交給他,致使他已經提前享受首輔的權力。


    林晧然是一個很自律且有責任心的人,麵對著這個王朝繁瑣的事情,正在認真地擬著兩京十三省的奏疏。


    憑借著他過人的智慧和充沛的精力,毅然是大明百年最能幹的相爺,亦是華夏民族最強的一位領袖。


    身穿七品官服的陳經邦躡手躡腳地進來,小心翼翼地給林晧然的茶盞重新換上新茶,期間不敢發出一絲動靜。


    他比林晧然其實要大上一些,隻是不管是雙方的關係,還是那份打心底的尊敬,亦或者是林晧然身上那份上位者的威嚴,都讓他處事十分的謹小慎微。


    林晧然看到茶盞放回固定的地方,便是停下手中的工作,隻是左眼皮突然跳了好幾下,讓他若有所思地扭頭朝著西南方向望了一眼。


    卻不知為何,今日總是感到一陣心神不寧,總是感覺在西北方向會有一件不好的大事情發生。


    隻是明軍在大板升城的基地剛剛已經修築完成,不僅安排著精兵強將在那裏駐守,而且有雷州大炮充當著新城的守城重器。


    盡管石家軍已經返回了大同,但憑借駐守基地的兵力和防禦工事,按說不應該發生什麽大事才對。


    偏偏地,他心裏生起了一股強烈的不安,總是感覺將會有不得了的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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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相,您可是為了甘肅災情的事情發愁?”陳經邦看到林晧然微微地蹙起眉頭,便是進行猜測道。


    在最新的朝廷大事上,最嚴重事情的無疑是甘肅大旱,甘肅巡撫周幼清再度上疏稱“甘肅幹旱,請求撥款賑災”。


    林晧然輕輕地呷了一口熱茶,抬頭瞥了一眼陳經邦道:“公望,為師聽說你家裏最近十分的熱鬧呢!”


    “師相,他們都知道弟子相隨在師相身邊,故而才過來想要巴結弟子,其中有幾位六部侍郎親自登門,弟……弟子著實不好拒之門外!”陳經邦的額頭當即冒起虛汗,便是急忙進行解釋道。


    盡管他現在僅僅是小小的正七品翰林修撰,但憑借著他跟老師的親密關係,哪怕是六部尚書都不敢輕視於他。


    至於巴結他的官員可謂是絡繹不絕,若不是他有著很強的原則,恐怕早已經被這些官員所攻陷了。


    林晧然捏著茶盞子輕潑著茶水,卻是認真地詢問道:“你可還記得你的師公在西苑門前對你們的教導!”


    “師公當年用轎夫濕鞋來教導弟子等人,弟子至今不敢忘!”陳經邦想起那位令人欽佩的師公,當即一本正經地說道。


    林晧然又是輕呷了一口茶水,而後抬眼詢問道:“甘肅巡撫周幼清昨晚托人給你送來一份重禮,可有此事呢?”


    “師相,他……他是師相的同年好友,弟……弟子不好拒絕,但隻收下了一個玉如意!”陳經邦的眼睛一瞪,而後十分認真地解釋道。


    一直以來,他都謹記著自己的原則,並沒有收下任何官員的重禮。隻是甘肅巡撫跟自己老師是同年好友,昨晚實在不好拒絕,故而折中收取了一個價值不菲的玉如意。


    林晧然知道陳經邦此次破例收禮並不是因為貪念,而是這種很難避開的人情世故,但還是認真地告誡道:“你的鞋子一旦髒了,便會跟那個轎夫一般,將無所不至矣!此次算你不慎所致,但望你今後不要將師公的話拋之腦後!”


    “弟子愧對師相和師公的教誨,今後定不敢再犯!”陳經邦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當即便是跪下跪了三個響頭道。


    林晧然將茶盞輕輕放下,便是對著敲破額頭的陳經邦吩咐道:“起來吧!你去將陳尚書叫過來!”


    “弟子遵命!”陳經邦隱隱感覺到甘肅災情並不一般,便從地上站起來恭敬地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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