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文質彬彬然後粗野


    來到茶攤前,中年胖子下了肩輿,環視茶攤中人,見有男有女、有官有兵,不敢造次,等那茶博士趕到引著才來到周宣身前長揖道:“在下黃山曾達虔,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周宣一下子沒聽清楚,什麽,掙大錢,這名字取得好,起身還禮道:“小生金陵周宣之,平生好茶,路過此地,見這黃山茶雖然名頭不響,但茶品甚高,曾掌櫃是經營這黃山茶的嗎?”


    曾達虔應道:“正是,聽說周公子有辦法讓這黃山茶身價倍增,請公子不吝賜教。”


    周宣道:“這怎麽能不吝賜教,自然是有代價的。”


    林涵蘊在一邊“格格”的笑,靜宜仙子也不禁莞爾。


    曾達虔也算是見過一些場麵的人,見這幾個美貌女子,還有那官吏、邊將,一個個眾星捧月般望著這個周公子,心知此人大有來頭,陪笑道:“當然有代價,當然有代價,周公子盡管明言。”


    周宣道:“你這上品黃山茶現在售價是一兩銀子一斤,下品黃山茶是三錢銀一斤,我若讓這上品的賣到三兩銀子一斤,下品的一兩銀子一斤,曾掌櫃該如何謝我?”


    曾達虔心想:“這位年輕公子非富即貴的派頭,應該不會是要與我爭利,瞧他身邊美女環繞,自然是好『色』之徒,有了——”說道:“公子若能讓黃山茶賣到這個價,在下情願把小女獻給公子做侍妾,並且陪嫁豐厚。”


    周宣愕然,林氏姐妹也愕然,就連夏侯流蘇都愕然,心想:“難怪他對我不冷不熱、一副曾經滄海的樣子,敢情到處有人送美女上門哪!”


    曾達虔補充道:“小女容貌美麗,『性』情溫柔,鄉人送一綽號——賽楊妃,楊妃就是唐明皇最寵幸的那個貴妃楊玉環,巧的是,小女也叫玉環,曾玉環。”


    周宣看著曾達虔那白白胖胖、肥頭大耳的樣子,心想:“賽楊妃肯定不是指比楊貴妃美,定是比楊貴妃胖,即便真有楊貴妃那麽豐腴之美我也不能要啊,道蘊姐姐在邊上看著呢。”擺手道:“曾掌櫃有所不知,在下不好『色』,隻好財,我就直說吧,我讓你的兩種黃山茶分別賣到三兩和一兩的價,所得收益你我對半分,你且考慮一下,我雖然是獅子大開口,但你的好處也不少,而且很有可能最終的售價還不止這個數。”


    曾達虔驟聽要對半分銀,嚇了一跳,心裏有股怒氣,但冷靜下來一想,即便是三兩和一兩的價,對半分後就是一兩五錢和五錢,比他現在的一兩二錢和三錢還是高很多,尤其是下品的,因為產量多,能從三錢賣到一兩,對半分後也有五錢,那是很大一筆銀子了。


    曾達虔當機立斷,拱手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依周公子所說,老嚴,取紙筆來,立字據為證。”


    茶博士趕緊去借來筆墨紙硯,範判官執筆,寫下一張分紅字據,曾達虔畫押,請周宣畫押。


    範判官低聲道:“公子,由你畫押不合適啊。”


    周宣想了想,讓來福過來:“來福,你來畫押,以後來歙州收銀子的事就交給你了。”


    曾達虔腦袋連搖:“周公子,這可不行,這是你我之間的交易,你怎能讓手下畫押,這不合規矩啊!”


    範判官道:“不管畫押的是誰,都要按字據上的條件辦,茶價達不到這個數就不分錢,達到了周公子愛把銀子給誰就給誰,周公子是什麽人,他豈能與你畫押!”


    曾達虔陪著小心問:“周公子是什麽人?”


    範判官瞪了他一眼,多年為官,不怒自威:“這是你該問的嗎?”


    曾達虔唯唯,看著來福在字據寫上“周來福”三個字。


    來福和他弟弟旺財是孤兒,忘了祖姓,就跟著周宣姓周了。


    字據一式兩份,周宣與曾達虔各執一份。


    曾達虔道:“周公子,請到寒舍小坐,在下做個東道,請周公子飲酒。”


    周宣也不客氣,讓祁將軍領著五十名府兵去館驛,其他人全部去曾氏莊園。


    曾氏莊園在歙州城南練江畔,占地數十畝,是個製作茶葉的茶莊,有雇工數十人,曾達虔的家眷卻是住在黃山腳下,所以“賽楊妃”看不到。


    午餐後,周宣與靜宜仙子等人饒有興趣地觀看茶工製休,采回來的茶葉先要剔去老葉和莖杆,然後要經過攤晾、殺青、『揉』撚、烘焙四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嚴格規定,除攤晾簡單一點外,殺青要求鮮葉下鍋,撒得開,翻得快,手勢輕,使茶『色』均勻、殺青透徹;『揉』撚采取邊炒邊『揉』的方法,加以整條,不能把芽葉『揉』碎,白毫不能受損,條索卷曲緊實;烘烤主要是控製火候,要求溫度適當,勤炒勤翻,以免烘焦而破壞香味。


    曾達虔在一邊聽周宣與靜宜仙子閑談茶道,心知這位周公子果然是茶道高手,心裏踏實了不少,說:“周公子,歙州茶會明日開始鬥茶,公子要參加嗎?”


    周宣道:“當然要參加,不參加如何能讓黃山茶揚名,對了,曾掌櫃,你這茶名得改改,一種茶要出名,首先得有個響亮的名字,你這分上品、下品的,下品自然就賣不起價錢了。”


    曾達虔恭敬道:“就請公子為此茶命名。”


    周宣對靜宜仙子道:“道蘊姐姐想兩個茶名吧。”


    靜宜仙子道:“女道想不出。”


    周宣問:“黃山有無道家仙人的傳說?”


    靜宜仙子道:“有,相傳軒轅黃帝率手下大臣容成子、浮丘公來此煉丹,並最終得道升天,黃山原來叫黟山,天寶六年唐玄宗依此傳說,赦改黟山為黃山。”


    周宣雙掌一擊,喜道:“有了,上品黃山茶改名黃山容成茶、下品黃山茶改名為黃山浮丘茶,飲此二茶,飄飄欲仙,妙哉!”


    眾人都稱妙,曾達虔趕緊命人製招牌,準備明日鬥茶時亮相。


    周宣和靜宜仙子、林涵蘊、三癡夫『婦』進城買了馳名天下的歙硯、奚墨和澄心堂紙,奚墨就是後世的徽墨,因唐末墨工奚超而得名,上品奚墨是用桐油煙、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等十餘種名貴材料製成的,有“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一點如漆、萬載存真”的美譽;澄心堂紙如膜如玉、細薄光潤,皇帝李煜深愛此紙,澄心堂紙就是李煜取的名,這都是書畫家的必備用品,周宣這個專為皇後、公主畫像的畫師豈能不備?花了三百兩銀子裝了半馬車筆墨紙硯,看來這輩子是不用再買了。


    四月中旬正是枇杷成熟時,歙州的三潭枇杷很有名,周宣讓來福買了數十斤帶回曾氏茶莊,分與眾人食用。


    晚飯後,周宣和靜宜仙子向曾達虔了解時下茶市行情。


    曾達虔對這個自然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天下十大名茶:劍南石花茶、峽州芳蕊茶、廬山雲霧茶、建州北苑茶、常州陽羨茶、越州蘭亭花塢茶、湖州洞庭茶、袁州金觀音茶、湖州紫筍茶、歙州謝源茶,這十種茶的上品售價都在三兩銀子以上,其中尤以湖州洞庭茶和紫筍茶還有劍南石花茶這三種價格最昂貴,其上品售價在五兩銀子以上,一般的也要二兩銀子,比我這上品黃山,不,比黃山容成茶還貴。”


    周宣問:“茶會鬥茶規矩如何?”


    曾達虔道:“好教公子得知,這茶會鬥茶天下精於品鑒之人雲集,大都受雇於各大茶商,比如湖州紫筍茶就有號稱天下品茶第一的翟君謨先生,紫筍茶能連續兩年在歙州茶會奪冠,翟君謨先生有很大的功勞——”


    “翟先生!”靜宜仙子輕輕一歎。


    周宣問:“道蘊姐姐認得那位翟先生?”


    靜宜仙子道:“女道髫齡時曾向翟先生學習過茶道——宣弟,有翟先生在,我們怕是很難贏啊。”


    周宣道:“怕什麽,姐姐早已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曾達虔喜道:“原來仙姑是翟先生的高足,在下不指望贏翟先生,能進入品鑒十強就有資格推薦新茶,然後再看茶『色』、茶湯,各地茶商當場開價。”


    周宣道:“那我和道蘊姐姐就作為黃山容成、浮丘這兩種茶的雇傭品茶師參加明日開始的鬥茶大賽了,一定要殺入十強。”


    靜宜仙子道:“宣弟去鬥便是,女道怎好拋頭『露』麵?”


    周宣道:“我是姐姐的高徒,尚未出師門,還得師父姐姐領著才行。”


    靜宜仙子“嗤”的一笑,道:“你也已經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曾達虔搞不清楚這個周公子與這身材窈窕的女道士到底什麽關係,也不敢『插』嘴,坐了一會便告辭,請周公子早點歇息,明日一早進城鬥茶。


    曾達虔走後,周宣道:“道蘊姐姐,你明日女扮男裝如何?”


    沒有了外人,靜宜仙子便摘下麵紗,嬌顏微紅,搖頭道:“這不大好吧?”


    “有什麽不好!”周宣道:“姐姐扮作一俊俏書生,我做姐姐的書僮好了。”


    林涵蘊過來聽到了,笑道:“哪有你這樣的書僮,五大三粗的,還是讓我姐姐扮書僮象些,姐姐就扮一回嘛,上次周宣哥哥與老四先生鬥茶,你不也扮作周宣哥哥的侍女,最終贏了老四先生嗎?沒有姐姐,周宣哥哥明天很難鬥贏的。”


    周宣道:“是啊,道蘊姐姐一定要幫我,黃山容成茶有進入十大名茶的實力,售價上去了,我們每年可得幾千兩銀子,這筆錢我準備用來為信州鄉親造福。”


    靜宜仙子俯首不語,低低的“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周宣昨晚裝睡騙夏侯流蘇,搞到半夜沒睡好,今夜便早早睡了。


    那邊的夏侯流蘇卻是孤枕難眠,心裏懊惱,實不該昨夜拒絕周宣,應該半推半就,等周宣把胡褲脫了不就能看到那密旨了嗎,昨晚錯過,又不知道哪天有這樣的機會?


    夏侯流蘇畢竟還是年輕女孩兒,還未滿十七歲,要她半推半就可以,要她主動去勾引周宣,她還沒學會那些狐媚術,抹不下臉皮,處女和女人是大不一樣的。


    四月十九日一早,周宣穿著書生冠服,手搖折扇,上麵是靜宜仙子手書的“茶道九難”。


    靜宜仙子扮作書僮,這書僮實在太俊秀了,身材高挑,和周宣站在一起,就顯得周宣不那麽文質彬彬了,兩個字——粗野。


    正卯時,周宣一行十人乘車策馬離開曾氏茶莊進城,曾達虔按周宣的吩咐請了鼓吹女樂大肆宣傳黃山仙茶,大幅廣告詞,顏體大楷——“飲黃山二茶,做世間神仙”,吹吹打打,一路去了。


    進城路上,周宣讓靜宜仙子學著騎馬,他親自給她把韁教她,不時扶一下她的腰,其樂可知。


    靜宜仙子分腿騎在“黑玫瑰”鞍座上,她的腿從來沒分得這麽開過,羞得臉上紅『潮』不散,路上人來人往,都在看著這對奇怪的主仆,心想這主人怎麽如此寵愛一個書僮,牽馬步行讓書僮騎?哦,這書僮俊俏,龍陽、斷袖呀,難怪,難怪!


    靜宜仙子很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戴麵紗,緊張得腦子暈暈的,又有了那夜做夢的感覺,似乎周宣牽著馬要帶她去極遠的遠方,路永遠到不了頭——


    靜宜仙子希望一直那樣走下去,隻要有宣弟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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