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明珠照人


    這男子四十多歲,模樣竟與韓有容有兩分相似,周宣先前見到韓有容時,覺得韓有容斯文風雅、溫潤如玉,但現在看到這個簡仆藍衫但豐姿俊爽的中年男子,兩相比較,方知韓有容玉倒是玉,但卻是品質低劣的玉,而這中年男子卻是極品和田玉。


    原來一個男子也可以給人冰清玉潤、明珠照人的感覺!


    就算周宣沒聽到那一聲“大丞相”的稱呼,也立即會聯想到這男子會是羊小顰之父韓德讓,隻有這樣豐神秀異的父親才能生出羊小顰這樣嬌美無儔的女兒。


    這男子不疾不徐地走進來,非常奇怪的是,周宣竟從他走路的樣子看到羊小顰的影子,羊小顰平時走路也是這樣不緊不慢、優雅從容。


    周宣側頭看著羊小顰,羊小顰睜大一雙妙目,緊緊盯著走進人群的這個男子。


    這男子眼睛朝眾人一轉,便即注目羊小顰,眼裏陡然煥發神采,好比珠玉在陽光下璨璨生輝,雙手合什,念了一聲佛,然後徑直來到周宣和羊小顰身前,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一個小鈴鐺,是幼兒的小玩具,這鈴鐺金黃『色』,鈴鐺一邊有點癟——


    這男子說道:“顰兒,還記得一點爹爹的樣子嗎?”


    羊小顰搖頭。


    這男子舉著金『色』小鈴鐺說道:“顰兒,這是你周歲時爹爹給你買的,你那時剛會走路,不穩,隻會扶著牆壁橫行,一手抓著鈴鐺搖晃著,一手扶壁走得還很快,突然腳下一絆,摔了一跤,兩顆小門牙就磕在這鈴鐺上,你看,這鈴鐺上還有你的牙印——”


    羊小顰身子微微顫抖,她兩歲多就被人拐走,能記得爹爹名字中有個“讓”字就已經非常不簡單了,再怎麽早慧也記不得爹娘的模樣了,但周歲那次的摔跤因為一嘴的血,痛得哇哇大哭,這讓她印象極深,以前常做這樣的夢,夢裏她也是摔得疼痛無比,卻無人疼愛,隻有默默流淚——自遇到周宣後,難得做那樣的夢了,若不是眼前這男子提前,她清醒時也想不起周歲摔跤磕出牙血的事,但現在,她記起來了!


    羊小顰表麵與人無爭,『性』情溫存,其實是外柔內剛,這時眼裏湧出大顆淚水,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叫一聲:“爹爹——”


    韓德讓也跪下,捧著羊小顰的麵頰,眼裏淚光閃動,卻又笑容可掬,說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我女兒。”


    韓德讓扶著羊小顰站起來,這才望向周宣,問:“你就是周宣了?”


    這是長輩的語氣,周宣施禮道:“周宣拜見韓伯父。”


    韓德讓點點頭,又問羊小顰:“顰兒,你現在叫羊小顰是嗎?從今而後,你用原來的名字——韓小顰好嗎?”


    羊小顰轉頭看著周宣,周宣衝她一笑。


    羊小顰想了想,搖頭道:“我習慣姓羊了。”


    韓德讓微現傷感神『色』,也不再多說,轉身看著韓有容,聲音低沉威嚴:“韓有容、石鼇,誰讓你們來的?誰敢傷害我韓德讓的女兒,我絕不放過他——”喝道:“收起弓箭,列隊待命。”


    韓德讓在遼國可謂是權勢熏天,他官拜大丞相,爵封齊王,又兼南、北兩院樞密院事,可以說是大遼國的朝政一手抓,這幾年遼國政通人和,國富民強,韓德讓在民間亦是威望極高,在大遼軍民心目中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所以他這一嗬斥,包圍草堂的百餘名農夫打扮的遼兵懾然垂手,不敢仰視。


    韓德讓隨行人也過來了,其中就有周宣派去遼京的一姓武、一姓何這兩名親兵,到周宣跟前曲膝行禮,告狀道:“國公,我等一到遼京就與這位韓大人接洽,韓大人卻立即把我二人關押,次日便一同南下——”


    周宣擺手道:“不必說了,我已知曉,兩位辛苦了。”


    韓德讓隨行的有二十餘人,這時命侍衛將韓有容、石鼇二人拿下。


    石鼇大叫:“我乃大遼貴族,誰敢拿我!”


    韓德讓的侍衛不由分說,將石鼇、韓有容二人綁縛了起來。


    韓有容倒是冷靜,對韓德讓道:“大丞相,你真不知道是誰命令我二人來此請韓小姐赴遼的?”


    韓德讓鳳目一眯,略一沉『吟』,說道:“先押解回京再說。”


    韓有容也就不再說話了。


    石鼇卻是大叫道:“我是奉承天太後的旨意,快快放開我賠罪,否則決不甘休!”


    韓德讓象是沒有聽到石鼇的叫喚似的,在草堂前槐蔭下踱步,忽然問周宣:“周國公派了幾人去遼國?”


    周宣是極**的人,聞言立知韓德讓對他有了疑慮,坦然道:“隻有這二人,另有二人在大名府等候消息,卻被這位冒名韓丞相的人抓了去。”


    韓德讓移目注視韓有容,韓有容受不了這森嚴的目光,說道:“就囚在莊園柴房裏。”


    韓德讓命令放那二人出來。


    不一會,張、吳兩位親兵帶到,一見周宣,拜倒在地,說著當日被騙之事。


    韓德讓眉頭微皺,對周宣道:“請入草堂敘話。”


    周宣、羊小顰、韓德讓三人進入草堂,其餘人都留在外麵。


    韓德讓好整以暇坐在蒲團上,瞑目思索了一會,問:“周國公,為何韓有容會早我數日到達這裏?”


    被人懷疑的感覺很不爽,周宣淡淡道:“晚輩不知。”過了一會,說道:“有兩個自稱是韓丞相家奴的,打著旗號搜尋羊小顰,在開封遇到,我已將他二人帶來,韓丞相可願一見?”


    韓德讓點頭道:“好。”


    周宣道:“那二人現在城中五鹿客棧,我寫一便箋,韓丞相自派人去喚那二人來。”


    韓德讓見周宣這樣說,微笑道:“周宣,我不是疑心你,我是關心顰兒。”


    周宣道:“好說好說。”當即寫了便箋交給韓德讓手下,讓其進城找那兩個遼人來。


    在等待那兩個韓德讓家奴到來之時,周宣將他與羊小顰相識至今的經過說了一遍,韓德讓靜靜聽著,一邊觀察女兒的神態,見女兒始終都是溫柔地望著那個周宣,間或看他這個做爹爹的一眼,便即垂下眼簾。


    聽罷,韓德讓點頭道:“周宣,我知你是真心喜愛顰兒,不過你與顰兒至今無名份,我韓德讓的女兒斷無給人作妾的道理,我欲把顰兒帶回遼京,然後你來迎娶,如何?”


    周宣心裏暗叫麻煩,說道:“韓伯父認為此時顰兒隨你回遼,妥當嗎?”


    韓德讓長眉一揚,傲然道:“你疑心我保不住顰兒的安全?”


    周宣道:“豈敢,不過敢與韓伯父作對的也絕不是一般人哪,我以為顰兒不能去遼京,韓伯父可以詢問顰兒的意思。”


    羊小顰立即道:“我不去。”


    韓德讓神『色』一愴:“顰兒,你不去你母親墳頭祭拜嗎?”


    羊小顰抿著嘴,一聲不吭。


    周宣道:“韓伯父,我們都很愛顰兒,不想她再受到傷害,在唐國,我可以說我能護得顰兒周全,至於明媒正娶什麽的,那隻是縟節俗禮,而我,卻是早把顰兒當作我的妻子了,顰兒是不是?”


    羊小顰凝脂白玉的臉頰現出一抹羞紅,雙手扶膝,坐姿極美,微一點頭,說了聲:“是。”


    韓德讓口不留情,微笑道:“我知周國公娶了唐國公主、奉化節度使小姐,還有一位醫博士的兩個女兒,我顰兒算什麽?”


    周宣連李煜、小周後都應付過去了,何懼韓德讓的質問,坦然道:“韓伯父想必也知道我的來曆,我是海外之人,風俗有異於中原,貴族男子應娶八個妻子,無分尊卑——”


    “八個?”韓德讓驚訝道:“隻有三妻六妾,哪有八個妻子的。”


    周宣微笑不語。


    韓德讓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言,主要是看在女兒麵子上,女兒是傾心於這個周宣的,他還能有什麽話說。


    韓德讓不問話,周宣還有滿腹疑問呢,心想:“韓嶽父如此豐姿俊朗,是潘嶽、衛玠一流的美男子,當年也不知當年『迷』倒了多少遼國女子,連皇後、現在的皇太後都非你不嫁,嘖嘖,小婿是萬萬不如啊,簡直嫉妒,不過顰兒受的苦何嚐不是因為你的風流債!”問道:“韓伯父,我想知道顰兒當年流落江南的原因,韓伯父是不是已經懲治了元凶?”


    韓德讓微一遲疑,說道:“那至今還是個謎。”


    周宣看著韓德臉『色』,微笑道:“恐怕不是個謎,而因為不願揭開而已。”


    韓德讓目光銳利起來,盯著周宣,周宣不卑不亢與他對視。


    韓德讓問:“你知顰兒母親是誰?”


    周宣道:“這個我有耳聞,顰兒母親姓李,芳名莫愁,已然仙逝。”


    韓德讓盯著周宣眼睛,似乎想看透周宣內心,過了一會,緩緩道:“莫愁不是顰的母親——”


    周宣詫異萬分,心中陡然想到一個可能:“顰兒不是李莫愁生的,難道是蕭太後生的,哇,不會吧,顰兒是大遼公主?哥們公主娶得太多了吧,會人神共憤的。”轉念又推翻了自己的推測:“不可能是蕭綽蕭太後,剛才韓嶽父不是說了嗎,要顰兒到亡母墳前拜祭,蕭太後又沒死,拜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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