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無名樹海。


    樹海兩側,是兩個破敗的城。


    伊凜雙足輕點,出塵飄然,站在尖尖樹梢上,閉著眼睛,似沉思,似睡覺。


    不知過來多久,伊凜從樹上飄然落下,張口便咳出了一口血。


    “少爺。”


    白楚楚焦急上前,她清晰地感覺到,少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


    一旦運氣,便會吐血。


    伊凜也清楚明白這具身體的局限性。


    他的經脈盡數萎縮,每每運轉真元,都會引發全身刺痛,就像是做了一次不正規的大保健似地。


    當然,他也沒做過。


    “身體限製了修士體係的發揮,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使徒體係,並不太依賴身體的素質。”


    伊凜自言自語,揉了揉身旁乖巧蹲伏的白楚楚,笑道:


    “多虧你這段時間在我身邊陪著我,說起來,保護我父母的恩情,我尚未報答你,這算是,我伊凜欠你的。”


    他沒有說林一。


    說的是“伊凜”。


    白楚楚哭了,虎目迷蒙,額上“王”字紋,差點擰成了“龜”字。


    她激動時,一下子沒聽清兩個名字間的區別。


    當然,伊凜沒有解釋,白楚楚即便是聽清了,說不定也會以為,是少爺病入膏肓,胡言亂語了。


    “別傷心,”


    伊凜此時的臉型,早已和“健康”完全不沾邊了,他用這幅臉露出一抹無所謂的笑容時,差點讓一點點看著少爺瘦下來的白楚楚淚腺決堤。隻見伊凜笑道:“這一次死亡對我來說,並不是終點。”


    “嗯……”白楚楚低著頭,她為少爺那視死如歸的豁達感到震撼。


    “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了嗎?”


    “少爺,楚楚不會忘的。”


    “那就好,我睡一會。”


    “嗯,睡吧,少爺。”


    白楚楚恢複人形,雪白的毛發化作毛皮長裙,她讓伊凜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令少爺安然入睡。


    伊凜看起來睡了,其實並沒有睡,他一轉眼就進入了樞內。


    精神態脫離了肉體的束縛,來到這裏,不但沒有讓伊凜感覺到疲憊,反倒神采奕奕。


    三位母靈迎上來,她們對伊凜即將麵臨的“死亡”一點都不傷心。


    區區重開,少爺都重開多少回了,算個啥。


    三位母靈對伊凜的身份知根知底,知道這一次重開對少爺來說,隻是小意思。


    伊凜看了一眼飄在精神海上的乖離劍、誅仙槍。


    目光最後,落於樹上一動不動、宛若死掉的蝙蝠身上。


    伊凜猶豫再三,摸了摸鼻子,試探著呼了一聲:“格林?”


    “哎~”


    幾乎在伊凜話音未落時,格林便立即睜開了眼,笑眯眯地飛落伊凜眼前,撲騰著翅膀,一副欠揍的表情:“等你好久了。”


    伊凜沒有傻乎乎地問格林它為什麽知道自己打算找它,


    更沒去問格林能不能辦到,


    隻是無奈地問:“我想求你辦一件事,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簡單啊,讓我吃一頓。”


    格林舔舔那猩紅的小舌頭,那蝙蝠的表情格外生動,流露出一股叫做“躍躍欲試”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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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什麽?”


    “夢,你的夢。”


    伊凜回想起在夢魘小鎮的經曆,輕笑一聲:“我知道醒來的辦法。”


    格林的“多層夢魘世界”,其中恐怖之處,伊凜深有體會。


    那是一種,連現實與虛幻都難以分清的迷幻感。


    那次試煉,哪怕伊凜反複入夢,進入最深層的夢境後,再反複自殺出夢,最終回到格林小鎮外、回到那旅遊巴士前時,伊凜甚至都還沒完全肯定,那時那刻那地,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格林翅膀卷成一個“Y”字托在小下巴下,虛著眼,似有些糾結:“是啊,你若早早醒了,我就吃不飽了呀……可如果加大力度一下子讓你死了,我又有些舍不得。”


    “……我保證不自殺出夢。”


    “成交。”


    格林笑眯眯地答應了,它明顯就等著伊凜說這句話。


    “那……怎麽操作?”


    伊凜問。


    “不用麻煩呀,”格林飛到伊凜頭頂,爪子落下:“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喲。”


    “艸……”


    ……


    “老公……老公……”


    伊凜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眼前是一位很眼熟的居家婦女,她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樸素的婚戒,手腕上還有一個奇怪的木鐲子。


    “小、小蠻……?”


    “你怎麽了?一副見鬼似地表情。”


    小蠻老婆叉著腰,古怪地看著趴在書桌上睡著的老公。


    我在哪裏……


    噢,我在家裏。


    我是誰……


    伊凜。


    她是誰?


    夏小蠻。


    我老婆。


    嗯?


    我老婆怎麽就是夏小蠻了?


    伊凜腦子裏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


    “沒,有點頭疼。”


    “老公你昨晚一宿沒睡,腦子出問題了?”


    伊凜感覺自己腦袋裏塞進了很多很多古怪的片段。


    “我……好像做了一個噩夢。”


    “那吃飯吧,趕緊的,我等會還得喂奶,寶寶快醒了。”


    “好。”


    “等會記得自覺點洗碗、拖地、把衣服丟洗衣機裏,順便在睡前晾起來!Mua~”


    ……


    伊凜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工作穩定;


    博士學曆;


    高薪收入;


    這本來是一個令人羨慕的故事。


    這種生活,伊凜過了五年。


    五年後,孩子長大,上學,夏小蠻的身材開始走形、稍微發福,但伊凜卻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突然有一天,夏小蠻抱著寶寶,在街上行走時,一位蒙麵人突然衝出來,一刀將孩子捅死,並發瘋似地將夏小蠻從商場的五樓推了下去。結果夏小蠻成了植物人,躺在重症監護室裏,一天天消瘦下去。


    一切……瞬間變了。


    後來警察說,那人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從法律的角度上無法定罪,犯人家庭寬裕,願意出高額賠償金請求受害人家屬諒解。


    伊凜麵無表情地簽下了諒解書,然後在詳細計劃了一個月後,偷偷摸上他家裏,將其一家三口滅門了。


    在匕首劃過咽喉、滾燙的血噴了他滿手的瞬間,伊凜回憶起了一切。


    “原來是夢啊。”


    伊凜回想起在夢裏渡過的五年光陰,他踏著血泊,開始了無聊的逃亡路。


    既然答應了格林不自殺,伊凜隻能當起了逃犯,終日躲躲藏藏,一躲就是三年。


    就當伊凜厭倦了這無聊的夢、在暗暗琢磨是不是得找一輛車主動撞上去偽裝成“意外身亡”時,他無意中從電視上,看見了一則新聞。


    夏小蠻醒了,她得知了自己丈夫成了殺人犯,正在電視新聞裏,哭著求伊凜回家。


    結局勉強算HE。


    他被槍斃了。


    ……


    ……


    當伊凜醒來時,直接從肉身醒來,早已離開“樞”。


    伊凜感覺臉上濕漉漉的,一摸自己的臉,全是淚。


    物理學大佬至今都無法明確定義“時間”的概念,而有人說,時間是一種“感覺”。


    伊凜睜開眼睛時,白楚楚正納悶地盯著他問:“主人你睡不著麽?怎麽突然眼睛裏冒眼屎了呢?”


    這句話瞬間把伊凜給破防了,整得哭笑不得的。


    但同時伊凜也知道了,他在夢中渡過八年,在現實裏不過是一瞬間。


    他又快速回到樞內,本來想指著格林的鼻子破口大罵的,但一看格林四腳朝天躺在湖泊上,臉上一副滿足的姿態,他又不太好意思罵出口了。


    人和蝙蝠的癖好不能一概而論,格林雖說在夢境裏把他玩得團團轉,但看它的模樣,似乎真享受到了。


    這就離譜。


    伊凜壓抑著屈指往格林兩腿間彈幾下的衝動,輕歎道:“滿足了?”


    “一般。”格林睜開眼,咂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一般?


    一般你還吃那麽多?


    一般你還在夢裏折騰我八年?


    ……


    伊凜抬了抬手指,想指著原地攣縮翅膀的小蝙蝠破口大罵。


    可伊凜覺得很累。


    所以,算了。


    雖然經曆的隻是一場虛幻大夢,但伊凜此刻重新站在格林麵前,仍有種被掏空的錯覺。


    原地呻吟了一會,格林不久後,恢複正常。


    它用力拍了拍仍有幾分燥紅的小臉蛋:“其實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麽麽?”


    “我在,戰未來。”


    “懂了,你的要求?”


    “你不是能讀心?”伊凜瞪著格林。


    “我喜歡聽你求我。”格林用翅膀叉腰,理直氣壯地說道。


    伊凜一歎,他終於發現,格林這個級別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什麽善茬,他這一次求格林辦事,算是明白了,每一次與格林交易,都是與虎謀皮,指不定哪天碰到大佬心情不好了,坑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讓伊凜感覺到深深的憋屈感。


    但為了自己的計劃能順利進行,伊凜隻能順著格林的意,說出請求:


    “在我死後,我想請你讓我師妹做一個夢……一個能讓她安然入睡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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