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翌日, 朝陽初升,晴空萬裏,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昨晚沒來得及合上窗簾,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整個臥室都沐浴在充沛的日光下, 一地流光溢彩。


    床上的人皺了皺眉, 被刺眼的光線喚醒。


    想睜眼,可眼皮重如千鈞。


    掙紮了大概好幾分鍾,昭夕總算清醒了,睜眼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 忽然想起什麽,眼睛陡然睜大, 霍地坐起身來。


    一陣頭重腳輕, 天旋地轉。


    醉酒的後遺症總在第二天早上姍姍來遲。


    可她顧不上這麽多,隻怔怔地往身側看。


    除了淩亂的被褥和她自己, 房間裏空無一人, 像是沒人來過。


    地上的濕衣服不見了。


    扔在不遠處無人拾撿的黑色睡衣, 此刻被折放得整整齊齊, 好端端擺在床頭。


    ……


    他人呢?


    昭夕一邊敲著快要裂開的腦袋, 一邊翻身下床,餘光瞥見床腳,又是一愣。


    昨晚她是怎麽來到臥室的?


    如果不是幻覺的話,那麽她是被程又年抱進來的。


    所以,地上的粉紅色兔子拖鞋是哪來的?


    顧不上站起來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趿著拖鞋,飛快地往外衝。


    然而客廳裏也空無一人。


    她又不死心地往衛生間走,推門一看,空的。


    生活陽台,空的。


    書房,廚房,次臥……


    全是空的。


    昭夕的腦中也是空的,慢吞吞地回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朝臉上澆了一捧冷水。


    頭痛的感覺有所緩解,但還是直犯惡心。


    她抬頭看著鏡子,呆呆的,腦子裏一幕一幕浮現出昨晚的場景。


    浴缸。臥室。睡衣。還有她酒後失控的嘴。最後是刹車失靈、一起失控的兩個人。


    “……”


    嘩啦啦的水流聲裏,因為宿醉而略顯蒼白的臉,很快變成了紅豔豔的桃子,接著又慢慢塌下來,變成生氣的包子,嘴唇緊抿,有些懊惱。


    他走了?


    睡完就走了?


    一聲不吭,甚至沒有一支事後煙,拍拍屁股就走了。


    洗漱全程,昭夕的臉都繃得緊緊的。


    甚至因為過於用力,刷牙時牙齦出血了,她用力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泡沫。


    呸。


    胃隱隱作痛,腦袋也昏昏沉沉。她揉著肚子從衛生間出來,走到中島台邊,從直飲機裏接了杯溫水。


    端著杯子小口小口往下咽時,依然有點想吐,餘光瞥見陽台上有動靜。


    手裏一頓,咚的一聲放下杯子,朝陽台上走去。


    剛才隻顧著找人,卻沒注意到頭上多了什麽。她仰頭一看,就看見她昨天穿的衣服都洗幹淨了,此刻好端端掛在晾衣杆上,迎風飄揚,晃晃悠悠。


    不是打濕了嗎?


    昭夕神情複雜地回到客廳,也不知該不該繼續生氣。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完全就是拔吊無情的真實寫照。可無情歸無情,人倒還勤快,竟然趁著她睡著的時候把衣服給洗了……


    她該謝謝他嗎?


    昭夕重新端起水杯,靜靜地窩在沙發上思考。


    昨晚的場景曆曆在目。


    到底怎麽就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呢?這進度簡直比開了二倍速還驚悚。明明白天還在假扮男朋友,她都開口叫爸爸了,他才勉為其難答應陪她演完這場戲。


    沒想到居然假戲真做了。


    哈,比起當爸爸來,他果然更想當炮i友。


    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黑,最後才瞥見一向空空如也的茶幾上多了點什麽東西。


    她一愣,俯身去看。


    幾上擺了隻塑料袋,袋子裏不知裝了什麽,旁邊還壓了一張紙條。


    嗯?


    他留了話給她?


    所以也不完全是不告而別……


    昭夕失神片刻,自己都沒察覺到,一直緊抿的嘴唇似乎有了鬆動的痕跡。迅速拿起紙條來看。


    上麵隻有短短一行字,筆墨橫姿,字如其人:


    “醒來多喝水,把藥吃了。”


    藥?


    什麽藥?


    昭夕思索了兩秒,然後手一僵,不可置信地重新看了一遍。


    沒有錯。


    他的的確確是在叮囑她吃藥。


    塑料袋子是透明的,不用拿起來,也能看清裏麵放了兩盒藥。


    她一陣錯愕,不知哪來的火氣竄天而起。


    什麽意思?


    好一個程又年,思慮周密,該處理的後續處理得那叫一個巨細靡遺:酒後亂性的現場收拾的幹幹淨淨,浴室打掃的像是無人來過,如今更是連事後措施都做得無比妥帖。


    昭夕手都在發抖,憤怒地拎起那袋藥,看也不看就往垃圾桶裏重重一扔。


    這算什麽?


    他幾個意思?


    昭夕來來回回在房間裏踱步,加起來的微信步數大概是平日裏的好幾倍。最後掏出手機,憤怒地給陸向晚發信息。


    【無敵美少女】:人呢,出來!


    【無敵美少女】:我真他媽服了這狗比男人,睡完拍拍屁股就滾了,連根事後煙都沒抽。大清早起來,影子都沒看見一個,哈,生動詮釋了什麽叫拔,吊,無,情!


    【無敵美少女】:你敢信,他居然還處理好了事發現場,連衣服都給我洗幹淨了,還留條子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忘了吃事後藥!


    【無敵美少女】:我操¥#%……&*!還跟我說是天賦異稟,我他媽,這種操作,絕對是個老手!


    幾分鍾後——


    【無敵美少女】:你手指殘疾了嗎,為什麽還不抵達戰場!陸向晚我要開除你的友籍!


    一時之間,屏幕上充滿了她的口吐芬芳。


    當然,吐的是程又年。


    陸向晚的回複姍姍來遲,五分鍾後才出現在屏幕上。


    並不是此刻太忙,事實上她坐在電腦前,正給昨天的新聞排版,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昭夕的信息。


    令她手指殘疾的,是這巨大的信息量。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hold on!!!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我們就一天沒見,你幹了什麽?!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你睡了誰?民工男?!你跟他睡了???


    【無敵美少女】:睡了。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不是,你這什麽進度啊!前幾天不是還在槽他總給你拒絕三連嗎?怎麽的,他這是欲拒還迎?一言不合就拒絕三連,一說睡覺就喜笑開顏???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我的老天鵝啊,你們這進度條是日產片吧?!


    昭夕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回複,打了半天信息,就隻發出一句:說來話長……


    來龍去脈也沒辦法多說,說多了都是氣。


    她煩躁地扒拉一把頭發,對陸向晚倒沒什麽可隱瞞的。


    【無敵美少女】:也怪我毫無羞恥之心,自己送上門。他其實照例來了一套拒絕三連,但是沒能拗過我,最後還是屈服於我的淫威之下。


    【無敵美少女】:真的氣!憑什麽睡了一覺,醒來連影子都沒了,拍拍屁股就走,就留了張條子提醒我吃藥!?


    陸向晚遲疑了幾分鍾,才回複她。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你在氣什麽?我沒看出來這操作有什麽毛病啊。


    昭夕一愣。


    沒幾秒鍾,屏幕上又有了新消息。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今天又不是周末,除了你這種自由職業,人家不上班嗎?他要是跟你睡個覺就把本職工作給翹了,怎麽,這是要傍富婆,你養他?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再說了,酒後亂性,藥是必須吃的。他替你買好了,說明他為人謹慎,也算是替你考慮。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隻是煩心,可你不同,你會傷身。他這操作好像沒什麽毛病,反而成熟又體貼,你在氣什麽呢?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難道你覺得他睡完就走,拍拍屁股什麽都不管,這樣比買藥更能體現對你的尊重?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還是,你氣的是他是個老手?老手好啊,難道跟新手睡覺你的體驗會更好?況且老手更拎得清,睡一覺就完事,不會跟你黏黏糊糊要你負責。


    大概是不想被開除友籍,陸向晚一口氣發了十萬八千條信息來,安慰有之,玩笑有之。


    昭夕低頭看著屏幕,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陸向晚說的有理有據,這麽一看,程又年所做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盯著陽台上還在晃動的衣物,腦子裏一片空白。


    是啊,她在氣什麽呢?


    最後一條信息——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寶貝啊,恕我直言。我想來想去,都覺得如果隻是睡一覺的關係,你沒什麽生氣的必要啊。


    都是成年人,沒有必要為了睡一覺而羞愧。誠實麵對欲望和生理需求,沒什麽大不了。


    昭夕平複呼吸,壓下不知從何而來的煩躁,再看一眼垃圾桶裏的塑料袋。


    其實撿起來就能吃掉,畢竟有袋子,包裝也沒拆,藥還是幹幹淨淨的。


    可她還是沒有彎腰撿起,反倒換好衣服下樓去,在小區裏的便利店裏買了蔬菜沙拉和一盒水果,又在旁邊的藥店重新買了藥。


    回到家裏,草草吃了一點沙拉,雖然沒有胃口,三分之一都沒吃完。但吃藥傷身,該墊墊底還是要墊一墊。


    目光在“左炔諾孕酮片”上盯了好半天,才又把服用注意事項來回看了三遍。她接了杯溫水,吞下那兩片白色的藥。


    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做完這些,她閑得發慌,又去雜物間搬了點東西出來,整理前些日子小嘉從物業哼哧哼哧扛回來的各種衣物首飾,以及箱包和化妝品。


    然而腦袋昏昏沉沉,身體也很疲憊。


    她很快放下手裏的東西,重新回到沙發上窩著,打開投影儀,隨便選了部電影。


    中午十二點,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起。


    輕快的一聲消息提示,有微信來了。


    昭夕頓了頓,拿起來手機,屏幕上的【包工頭】三個字令她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他還是一貫的言簡意賅,哪怕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有了實質性進展,也還是惜字如金,隻給了她三個字:醒了嗎。


    盤腿坐在沙發上,昭夕低頭凝視片刻,默不作聲回了兩個字:醒了。


    下一秒,電話就撥了進來。


    手機嗡的一下震動起來,她嚇一跳,手忙腳亂地拿穩了,一時沒有接起。


    號碼是昨日他答應假扮男朋友,下班後陪她去醫院看爺爺時存下來的,當時隻說方便聯係,隨隨便便就交換了手機號碼。


    她照例把名字存成了【包工頭】。


    於是微信界麵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背景之上,更加醒目的三個大字。


    昭夕深呼吸,平複心情。


    一再告誡自己:淡定,從容,優雅,有風度。


    你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要明白性之於人,是必需品,是補給物,所以睡的時候有多投入,醒來就該多灑脫。


    看看他,做得多好。體貼溫存,不僅當了田螺姑娘處理了戰場,還連衣服都洗好了,事後藥也買來了。


    她也絕對不能輸。


    雖然沒有他那麽勤快,但她能拿出更爽快的姿態,更瀟灑的風度。


    所以昭夕接通電話,非常優雅,如沐春風地說:“早啊,程又年。”


    一夜春風,本該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


    走完腎,我們來走走心。


    有點短小,所以晚上12點還有一更。


    100隻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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