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三


    嫁給我


    昭夕二十八歲這年, 頭一次沒辦生日party。


    從小被家人寵愛著,打從記事起,昭夕每年都過兩個生日,國曆一次,農曆一次。


    這樣的習慣一直保留下來, 到後來十來歲, 再到二十來歲,每逢她的生日,農曆都會回到地安門四合院過,全家人一起慶祝。國曆便出門浪, 總有好友攢局為她慶祝。


    公主殿下的生日嘛,誰敢怠慢?


    然而二十八歲的生日, 農曆在後, 國曆在後。


    昭夕通通不在北京。


    她去哪裏了?


    答:程又年又接到新的任務,去東北邊境了。昭夕心血來潮, 扔下慶生大部隊, 千裏迢迢跑去探班。


    說來心酸, 入行這麽多年, 從來都是她南北東西地跑, 人家來探班。


    誰知風水輪流轉,如今該她去給程又年探班。


    啟程前,昭夕在電話裏跟爺爺道歉,說今年不能回家過生日啦。


    爺爺哼了一聲,說:“有了小程, 家人都得靠邊站!”


    昭夕連忙辯解:“才不是。爺爺永遠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


    “比程又年還重要嗎?”


    “當然。”


    “那我的話也比他的話分量重?”


    “那是。”


    爺爺慢條斯理說:“那我讓你跟他分開,你舍得不?”


    昭夕卡殼片刻,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且不說我舍不舍得,我看我要是哪天真和他分開,第一個舍不得的就是爺爺您老人家。”


    爺爺:“……”


    插科打諢到此結束。


    爺爺重重地哼了兩聲,才說:“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了,沒良心的小丫頭。”


    最後一句:“代我向小程問好。”


    昭夕莞爾。


    你看,她說什麽來著?


    就知道爺爺最喜歡的還是他的小程。


    昭夕生在十一月。


    東北的十一月已經很冷了,程又年的工作地點又在深山老林裏。


    昭夕倒不好直接往項目上跑,畢竟是保密工程,她隻能住在縣城裏,與程又年隔山相望……


    下飛機後,她在出口見到了程又年。


    一身羽絨服,背了隻登山包,他倒是一點沒注意形象……


    昭夕理了理耳畔的碎發,抿起亮晶晶的紅唇,踏著輕快的步伐朝他奔去。


    跟程又年不同,公主殿下可是很重視形象的。


    她就穿了件大衣,係著保暖功能差勁,但裝飾功能一級棒的圍巾,像隻來自春天的蝴蝶,翩然落在寒冷的東北。


    蝴蝶到了下雪的東北是什麽下場呢?


    大概是凍死吧。


    才剛剛被拉著手,走出機場大門,撲麵而來的凜冽北風就把昭夕的得意吹散了,剛才還在為自己的形象驕傲,這會兒隻恨自己沒多穿條秋褲。


    程又年仿佛早有預料,一把將她拉了回去。


    “我說什麽來著?”


    電話裏說了好幾遍:“穿厚一點,這邊冷。”


    剛才見麵又皺眉說了一遍:“你就穿這麽點?”


    昭夕還嘴硬說:“女人擁有神奇的體質,天生就不怕冷的。”


    這會兒凍得直哆嗦,話都說不利落了。


    程又年把她拉回機場,瞪她一眼,摘下背包,拉開拉鏈。


    “幹嘛啊?”昭夕探頭探腦。


    卻見那隻鼓鼓囊囊的背包裏,突然變出了一件壓縮羽絨服,一包暖身貼。


    昭夕一愣。


    下一秒,有人為她抖開羽絨服,披在肩上。


    她沒頭沒腦地問:“剛才怎麽不第一時間給我?”


    程又年淡淡地說:“讓你切身體會一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感受。”


    昭夕:“……”


    他慢條斯理問:“感受到了嗎?冷嗎?”


    昭夕咬住腮幫,倔強地說:“不冷。”


    “是嗎?”程又年頓了頓,作勢要重新收回羽絨服,“既然不冷,那就把衣服還我吧——”


    遭到昭夕的拚死不從。


    “把我冷死了,你就又成單身漢了!!!”


    一路走出機場,抵達網約車廣場,到坐上車時,程又年都還在笑。


    昭夕明明各自也挺高,被包裹在他的羽絨服裏,卻成了小矮人。


    她一路都在碎碎念:“笑笑笑,人設都崩了一萬遍了程工頭……”


    “你這麽冷血無情,怎麽配擁有我這麽可愛的仙女?”


    “要不是全國都知道我倆是cp了,我怕粉絲們傷心,才不要和你這麽冷酷的人在一起!”


    話是這麽說,她還是乖乖由他牽著手,一點沒有要抽回來的意思。


    甚至,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她下意識牢牢握住他,也沒問他們走向何處,去到哪裏。


    網約車停在縣城的酒店外。


    程又年下車,伸手替她擋了擋頭頂,免得她頭磕在車門上。


    “縣城裏條件難免不如北京,將就一下。”


    昭夕抬頭,意外看見了橘紅色的便捷酒店。


    “如家?還算不錯啦,比想象中的招待所好多了。”


    知道她挑食的壞毛病,一定又沒吃飛機餐,程又年帶她去酒店附近的東北餐館吃飯。


    小館子就在路邊,油煙大,裝潢極簡。


    三碟東北手工水餃,兩碟進了程又年的肚子,還有一碟被飯前不斷說“我就吃一點點,減肥”的人吃得精光。


    昭夕欲哭無淚摸著圓滾滾的肚皮,“都怪你!”


    程又年從善如流:“嗯,怪我。”


    “你點太多,我怕浪費食物!”


    ……最好是。飛機餐浪費過那麽多次,也從來沒臉紅過的人,這會兒大言不慚說自己愛惜糧食是種美德了。


    而事實就是,東北餃子真的好好吃t-t。


    長期被程又年監督三餐按時,即便吃得少也必須營養跟上,昭夕如今的飯量已比從前大上一圈。


    不知不覺,就把一整盤餃子都消滅了。


    接下來就是長夜漫漫,跟負罪感繼續戰鬥。


    天太冷,在外麵散步,臉皮都快被吹皺。


    兩人隻能慢慢沿著路邊走,回到酒店便不再出門。


    酒店樓下有家便利店,程又年進門買飲用水,昭夕下意識拎起幾包薯片。


    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抽走最頂上的一包。


    “這個味道不好吃。”


    昭夕一愣,這才發現隨手拿的一包是原味。


    她嘀咕:“我沒看味道,隨便選的。”


    程又年老神在在把原味薯片放回架子上,重新拿了她喜歡的藍色包裝,濃香紅燴味。


    側頭,兩人對視片刻,忽然都笑了。


    於是東北也好,不知名的陌生城市也好,初來乍到的不適就這樣煙消雲散。


    她仿佛回到昔日在塔裏木盆地時,身邊有他,就天不怕地不怕。


    快捷酒店並不豪華,但也窗明幾淨。


    兩人回到逼仄的房間裏,程又年帶了本書來,昭夕坐在床上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吐槽。


    “xxx又整容了,我都快不認識她了。”


    “xx的演技真像他每年生日對自己的祝福一樣,永遠十八。看來這輩子都畢不了業,沒有進步空間了。”


    “哇這種劇怎麽還在播?太土了吧!”


    於是程又年也沒法再看書了。


    他放下書,歎氣,“你是故意的嗎?”


    昭夕眨眨眼,“哪有?”


    “以前看電視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吵。”


    明豔的臉慢慢臭了起來。


    “你以前也沒這麽冷酷無情的,昭導千裏迢迢來看你,你居然就隻顧著埋頭看書。”


    程又年:“……”


    昭夕拉長臉,理直氣壯道:“是我不好看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麽隻看書,我不看我?美人在側,如珠似玉,哪點不比無聊的書好看?”


    空氣寂靜了一刹那。


    昭夕這才注意到,程又年好像有點緊張,嘴唇緊抿,目光深幽。


    嗯?


    她頓了頓,扔下遙控器,正襟危坐,“你有事要說?”


    程又年定了定心神,點頭。


    昭夕也被他搞得有點緊張,所以他剛才一直看書,其實是在想事情?


    什麽事情要這麽凝重啊?


    為了緩解緊張,她問他:“怎麽,是不是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裏,又有女隊員看上你了?”


    程又年好笑,“不是。”


    “那就是山裏有姑娘對你一見鍾情,想把你弄回去當壓寨丈夫?”


    “沒有的事。”


    昭夕哼了一聲,“最好沒有。你這張臉,招蜂引蝶。”


    “這點我比不過昭導。”程又年還是很謙虛的。


    昭夕於是又彎起嘴角,得意洋洋點頭:“那倒也是。”


    凝重的氣氛又消弭於無形。


    昭夕好奇地問:“到底什麽事?”


    程又年頓了頓,說:“在想要怎麽送你生日禮物。”


    昭夕恍然大悟。


    所以他是在為這個發愁?


    也是啦,這麽多年她收過好多禮物,有奢侈品,有層出不窮的新鮮玩意兒,有國內買不到的珍藏名酒,還有過簡單粗暴的銀行卡(孟隨親哥送的)。


    程又年遠在這小縣城裏,甚至還在縣城旁邊的山裏,的確沒有好的條件準備像樣的生日禮物。


    昭夕善解人意地說:“其實能看見你,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程又年莞爾,起身去桌上拿背包,然後回頭道:“閉眼。”


    嗯?


    還有驚喜?


    行吧,大概禮物不行,要用氣氛來撐一撐。


    像她這麽善解人意的姑娘,當然要努力配合心上人啦。


    昭夕從善如流,閉上了眼。


    下一刻,燈滅了。


    窸窸窣窣的動靜令人心癢,她的好奇心也無限膨脹。


    到底是什麽禮物?


    她聽見了盒子被打開的聲音。


    所以果然有準備。


    啪嗒一聲,鼻端有燃燒的焦味。


    打火機?


    他大概準備了蛋糕?


    昭夕眯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著,直到某一刻,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睜眼。”


    昭夕睜眼一看,漆黑的屋子裏,有人捧著一隻小小的蛋糕來到她麵前。


    蠟燭被點亮,兩個數字,二八。


    她一邊笑,一邊嫌棄地說:“你懂不懂事啊程又年,不知道女人過了十八,生日蠟燭就不再變動了嗎?”


    “今年要特別一點。”他鄭重地,穩穩地答道。


    於是昭夕一愣,抬眼望他,“為什麽?”


    火光中,那人笑了笑,說:“先許願,把拉住吹了。”


    昭夕從善如流閉上眼,幾秒種後再睜眼,吹滅了蠟燭。


    “許的什麽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笑了,也不再追問。


    蛋糕放在桌上,昭夕坐到床沿,一邊看他取下蠟燭,一邊出神地想著,從小到大許過無數願望,幾乎都沒怎麽實現過。


    大一點的,譬如家人身體健康,這倒是無從應驗。


    但今日的願望,她前所未有的篤信,它一定會實現。


    眼前,男人開了一盞燈,將兩隻勺子拆掉包裝,其中一隻遞給她。


    “就不切了,一起吃吧。”


    她笑著接過來,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很甜。


    程又年看看她,嘴角的弧度慢慢加深。


    他放下勺子,從襯衣口袋裏摸出個什麽亮晶晶的東西,然後拉過她還空著的左手,將它放在她掌心。


    昭夕一愣,低頭看手心。


    一枚戒指。


    她忽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遲鈍地眨眨眼,仔細看了看戒指,又抬頭看著他。


    “這是……”


    “生日禮物。”程又年鎮定自若地說,“收下嗎?”


    昭夕又低頭看著那枚戒指。


    如果說隻是生日禮物,好像用不著這麽大的鑽石。


    雖然一克拉對明星來說根本不算什麽,那對程又年來說,又絕非一個普普通通的禮物。


    她遲疑著問:“隻是生日禮物嗎?”


    “你要是收下它,它就不隻是生日禮物了。”


    嗯?


    昭夕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覺得你在套路我。假裝送生日禮物,其實是在另行他事。”


    程又年終於笑起來,重新接過戒指,拉住她的手。


    “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你,你就沒有拒絕的機會了。”他望著她,微微一笑,輕聲問,“要戴上它嗎?”


    屋子裏彌漫著蛋糕的甜香。


    燈光並不算明亮,場景也說不上溫馨,在這十八線小城市,窗外是陌生的北風,生日過得前所未有的寒酸。


    可程又年望著她,眼神真摯,一如從前。


    他低聲說:“嫁給我,昭夕。”


    其實不是這樣籌算的,也想有個浪漫的場所,也想別出心裁多一點儀式感。


    可是在床頭看書時,忽然覺得人生就決定在此刻,才最真實。


    沒有浮誇的氣球與鮮花,隻有兩個說著家常的人,才最貼近生活的本質。他聽她碎碎念,聽她亂親八糟吐著槽,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程又年抬頭看著她,說:“你願意嗎,昭夕?”


    眼前是驚訝到可愛的臉,片刻後,她如夢初醒般點頭,突然笑出了聲。


    “程又年,你會讀心術嗎?聽到了我的願望?”


    他一怔,隨即也笑了。


    那枚戒指被他鄭重地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不能反悔了,昭夕。”


    昭夕得意洋洋地抬起手來,欣賞自己的“生日禮物”,“這話該我對你說哦,程又年。”


    隻是沒過十分鍾,她就從美夢裏驚醒過來。


    “不是,你怎麽能把生日和求婚合並在同一天?你這樣,以後我不就少過一個節日了嗎?啊啊啊!”


    程又年忍俊不禁。


    有了咋咋呼呼的昭夕,這邊陲小城都變得不再冷氣。


    窗外是萬家燈火,屋內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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