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孤兒葉落


    車水馬龍的街市忙碌而喧鬧,在這個周末的午後,齊小橋坐在櫃台前,一張笑臉規範得如同一個數學公理,正看著她麵前的這個少年。


    這裏是中國南方的電子競技之都,寧波。


    時間推進到2025年,當帝國時代和星際、魔獸爭霸、cs一起,成為wcg經典保留項目之後,寧波,這個帝國時代的全國最強城市之一,已經成為無數玩家的朝聖之地。


    寧波之所以成為帝國時代的南方之都,最關鍵的原因,還是ug俱樂部的存在。ug俱樂部在迄今為止的二十四次屆中華杯中,十次奪冠。近來年來,在現俱樂部老總嚴炯飛的帶領下,ug更是實現了世界電競職業聯賽wcl三連冠的偉業。這份成績單,足以笑傲中國的電競行業,讓ug成為無數電競少年的夢想所在。


    因此,當齊小橋看到麵前這個少年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職業化。


    “小弟弟,你剛才說什麽?”齊小橋笑著問。


    她麵前的這個少年,一身裝扮樸實無華,一件白色的圓領t恤,藍色的長褲,肩上挎著一個n年前的黃綠色的軍用破書包,腳上是一雙殘破不堪,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球鞋。


    除了那一頭長發,和一張冷峻的麵容,這小子實在是乏善可陳,簡直和街邊撿破爛的小乞丐沒什麽區別。


    “我想加入ug。”那少年平淡地說道。


    齊小橋的笑容依然在綻放。事實上,她對那少年的說辭,很是滿意。


    齊小橋的工作是ug俱樂部的前台迎賓,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隻要你麵容姣好,聲音甜美,再加上一張笑臉,那麽這個職位,自然是勝任有餘。但是相對地,這份工作也算比較無聊。


    因此,齊小橋很樂意看到這種不知死活的少年,一開始在她麵前囂張無比,最後被ug的某個預備役隊員菜得體無完膚,落荒而逃。


    在這個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這本就是一個不錯的消遣。就好像看耍猴一樣。


    齊小橋此時的笑容多少有些不懷好意,她道:“好啊,你跟我來。”說罷一扭蠻腰,款款而行。


    ***


    走過ug俱樂部的前廳,再靠裏是預備隊的訓練室,一百多台配置上佳的電腦錯落有致地排放在那裏,幾十個穿著ug預備隊服的青年正在緊張地對戰訓練。


    一個矮小肥胖的中年人正在某個預備隊員後麵捶胸頓足,惱怒不已。


    “蘿卜啊!你這個小兔崽子的前期水準還是沒什麽長進啊。你看看你的投毛手,這叫控兵嗎?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遠程部隊的跑位一定要**蕩,要無恥,要卑鄙下作!”肥胖中年人說到這裏,似乎意猶未盡,手一指旁邊,繼續說道,“我敢打賭,在咱寧波的地界上,在外麵網吧隨便找一個小癟三,控兵的水準都比你強上三分。”


    肥胖中年人正說著,忽覺身旁有異,便順著自己的手指看去。


    這一看之下,中年人原本義憤填膺的肥臉頓時笑成一朵特大號的喇叭花,道“小齊啊,這麽好心進來看清叔?”


    齊小橋對著好色肥胖的預備隊教練自然是興趣缺缺,揮了揮小手,笑道:“清叔,這孩子想進ug。您看著辦吧。”說完,這妮子一轉身,一步三搖地走了訓練室。


    那清叔對著齊小橋微翹的臀部狠狠咽了口唾沫,然後冷眼掃了掃剛才被他手指著的少年。


    還真是個小癟三。清叔暗罵一聲,冷冷地道:“你想進ug?”


    少年點了點頭。


    清叔就近找了一把訓練椅坐下,道:“igz上的積分多少?”


    少年冷峻的臉上閃過幾分迷惑,問:“什麽叫igz?”


    整個訓練室頓時發出一陣哄笑聲。就連剛才被清叔惡損的蘿卜也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這個年頭玩帝國,不知道igz的話,就好像踢足球的不知道歐洲五大聯賽,打籃球的不知道nba,玩美式橄欖卻不知道超級碗一樣的無知可笑。


    自十五年前微軟官方的zone平台關閉以後,由巴西一家網絡公司創辦的igz平台,已經是目前世界上帝國時代高手的聚集地。盡管後來帝國成為wcg比賽的經典保留項目,微軟也重開了zone,但已經不能挽回igz獨霸天下的局麵,現在的zone,已經淪為帝國界的二流對戰平台,和目前權威平台igz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而igz上的積分,也就成為衡量一個玩家帝國水準的標尺。因此清叔這般發問,也是合情合理。想不到今天遇上個鄉巴佬,居然連igz都不清楚。


    清叔有些哭笑不得,隻好繼續問:“那zone你總知道吧?”


    少年仍舊搖頭,一頭長發隨著搖晃的腦袋一蕩一蕩,如果忽略他的性別,那副姣好蒼白的麵容配合著左右飄蕩的發絲,會讓人覺得抓住了春天最後一根尾巴,繼而熱血沸騰起來。在這個五月的季節裏,清叔方才看見齊小橋的臀部展開了那麽一絲聯想,也是情有可原。因為這個肥胖的老教練盡管當年在帝國圈裏叱詫風雲,但至今未婚,他的右手甚至為此起了兩個隱蔽而悲哀的老繭。


    看著少年俊秀的麵容,清叔原本迅速上竄的怒火終於被一口深呼吸給壓了下去,


    “你叫什麽名字?平時在哪裏練習?”清叔悶聲問道,同時心裏暗暗發誓,如果這混賬小子再搖頭,就一定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少年這次總算沒有浪費清叔最後一絲耐心,他說道:“我叫葉落。平時隻打電腦。”


    清叔白眼一翻,差點就此背過氣去。


    訓練室裏的哄笑聲,變得越發大聲起來。這是他們今年聽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一個平時隻和電腦過招的玩家,居然跑到ug俱樂部來要求加入,這已經超過了天方夜譚的形容範疇,簡直可以用無知而無畏來概括。


    “好吧。”清叔心中升起一陣無力感,ug俱樂部今年人士變動的厲害,一線主力隊員一下子退役了五個,冠軍陣容已經分崩離析,而預備隊員又嫩的緊,正好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雖說這個叫葉落的少年明顯是個帝國白癡,但瞧著這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或許天賦出眾也說不定。因此,清叔指了指在一邊偷笑的蘿卜,繼續道:“這個小子是ug預備隊裏最弱的,你和他過過招,如果在他手裏連30分鍾都撐不到,那就別怪我不給你機會。”


    “頭,你這是在侮辱我。”蘿卜一聽,不幹了。開什麽玩笑,自己雖說在這裏是個墊底的角色,但好歹在igz也有1900以上的積分,放在國內帝國圈,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高手。頭居然指望這種隻跟電腦過招的帝國白癡在自己手裏撐過30分鍾,這簡直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對,我是在侮辱你。”清叔斜斜瞟了蘿卜一眼,“如果侮辱你可以讓你的前期再彪悍一些,我很樂意每天都侮辱你一次。”


    蘿卜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但又不能對自己的教練使臉色,隻好化悲憤為鬥誌,狠狠地瞪了葉落一眼,道:“我主機,你加進來。”


    葉落將肩膀上掛著的軍用書包取下來,翻開書包蓋,拿出一款破舊的鼠標,然後轉頭問清叔:“我可以用哪台機子?”


    看到葉落手裏拎著的鼠標,清叔眼睛亮了起來。


    這是一款20年前就已經停產的2d雙飛燕機械鼠,當時在市麵上的價格,不會超過20塊錢。但是,識貨的老玩家都知道,這款鼠標,是當年玩帝國的第一利器。


    看著這款古董鼠標,清叔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zone上一路衝殺的歲月,不免有些唏噓起來。


    現在的年輕人,知道這款鼠標的可不多啊。清叔感慨一聲,站起了身來:“就用我坐的這台吧。”


    葉落衝清叔露出一個微笑,然後緩緩坐下,臉上泛起一陣青灰。


    兩天沒吃東西了,饑餓帶來的眩暈感,無時不刻不在衝刷著他的大腦。


    ***


    葉落是個孤兒。鯤叔撿到他的時候,他才剛剛斷奶。


    其實當時鯤叔也不知道葉落是不是已經斷奶,反正鯤叔自己是不產奶的,就姑且認為嬰兒葉落已經斷奶了罷。


    沒人知道鯤叔為什麽會收養葉落,在旁人看來,鯤叔能養活自己,已經是一個天大的奇跡。


    鯤叔的職業,是一名代練。所謂代練,還是二十年前新近興起的行業。


    當時國內正是各類網遊興起的年代,許多人沉溺在網遊裏不能自拔,年方二十出頭,大學還沒畢業的鯤叔就是其中一員。


    網遊讓年輕的鯤叔輟了學,也讓鯤叔家裏唯一的家長,老來得子,年邁體虛的鯤叔父親氣的吐血身亡。


    家破人亡,又沒有一技之長的鯤叔,為了生存,隻好做起了網遊的代練——專門為那些想在網遊裏威風八麵,但又沒時間練級的有錢人升升級,打打怪,一天十幾小時打下來,也能換來四五十塊錢的報酬,不至於活活餓死。


    某個深秋的清晨,代練了整整一個通宵的鯤叔,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家中,所謂的家,也不過是一個十幾平方的出租單間,除了一張床,和一個簡陋的灶台,就什麽也擺不下了。


    也許是上天認為鯤叔這麽活著太過寥落,在鯤叔回家的最後一個街角,一個男嬰在地上含著手指,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衝著鯤叔甜甜微笑。


    神差鬼使般地,鯤叔走上前去,抱起了孩子,這一抱,鯤叔原本年輕卻麻木的心靈仿佛大雪初融一般,再也不舍得放下。


    當時正好一片梧桐葉被秋風吹落,在天空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切斷了鯤叔注視男嬰的視線,鯤叔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念書時喜愛文學的鯤叔如同在黃鶴樓意氣風發的王勃一般,心中有些詞句澎湃不已,不吐不快,但是大學語文重修的文學水準卻讓滿腹的詩才最後隻憋出兩個字:“葉落”


    鯤叔天性向來樂觀,他眼前一亮,在公用鍵盤上蹭的黑糊糊的手模了模嬰兒的嫩臉,嘿嘿傻樂道:“小子,你就叫葉落吧。”


    ***


    自從有了葉落,鯤叔原本還能湊合的生活,就很難再繼續湊合下去了。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鯤叔愁苦萬分的當口,鯤叔所在網吧的對門口,那家本市藝術的最高殿堂——美術學院卻貼出了一張招聘啟事,這讓鯤叔看到了希望。


    人家美術學院自然是不會招職業代練了,盡管這個學校裏的老師學生,十有八九也是網遊玩家,但人家的專業,是美術而已。


    美院招的是人體模特,就是那種在學生老師麵前,脫得一絲不掛,擺出各種姿勢讓學生們素描的那種。一次兩百塊錢的出鏡費,不算太多,但是每月四次的出鏡率,足夠讓鯤叔高興的合不攏嘴,這幾乎讓鯤叔的收入,就此翻了一番。


    唯一困擾鯤叔的是,美院裏那幾個姿色不錯的女學生,讓鯤叔在每次出鏡的時候,某個部位血液過於集中,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尷尬。


    日子一天天過去,代練兼模特的鯤叔,鬢角終於花白,而嬰兒葉落,也慢慢出落成一個翩翩的美少年。


    十八年後,為了按時交號,鯤叔在電腦前待了整整三十六個小時,長年的代練生涯讓鯤叔的身體本就羸弱不堪,最後終於體力不濟,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在彌留之際,鯤叔用黑糊糊的手摸了摸葉落俊俏的臉頰,笑著說:


    “小子,我這輩子沒什麽成就,活的像一條野狗。如果硬要說有那麽一絲作為,那就是十多年前在街角看見你的時候,沒轉身離去。”


    說完,鯤叔就閉上了疲憊的雙眼,再也沒有睜開。


    ***


    葉落彎腰將手中的鼠標端口插進電腦主機,深情地注視了一下手中的雙飛燕,這是鯤叔留給他的唯一遺物,盡管破舊,但很好用。


    收回對鯤叔的思念,葉落鼠標輕點,進入到了遊戲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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