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遲要背書?


    班上的空氣似乎因此靜寂了片刻。


    阮音書接收著全班向此處投來的,若有似無窺探的目光,站在那裏天人交戰了一會。


    如果是站在她本人的角度說的話,她是絕對不會信的。


    她從前就聽說程遲從不學習,學校下發的課本不拿,作業也不會交。而且這幾天看來,也確實是這樣。


    此刻他說要背書,簡直不亞於白日見鬼。


    但,站在她語文課代表的職位來看,她不應該有什麽私心,為大家服務是她的任務,有人說要背書,她當然得檢查,否則就是不稱職了。


    於是她停住腳步,卸下書包,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向他:“嗯,那你背吧。”


    鄧昊看他們天真的課代表真的信了,並且還一副很認真地把程遲當普通學子的模樣,禁不住爆笑:“噗哈哈哈!他發瘋說自己要背書就算了,你還真的信了啊?”


    “行了別鬧了,快走吧,”鄧昊壓根就沒見過程遲這樣浪費時間,伸手去推他,“別浪費人家表情了,基地還有人在等咱們呢。”


    程遲不鹹不淡地偏頭,聲音不大,卻很有威懾力:“你以為我在和你開玩笑?”


    站在門口的圍觀者倒吸一口涼氣,來真的啊……


    程遲的表情確實很認真,鄧昊甚至覺得無理取鬧的變成了自己,並且感覺自己要是再說話,很可能被他扔出去。


    鄧昊懵逼了一會,然後才掐了自己一把:“行,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做夢……不是,好好背書。”


    說完,鄧昊馬不停蹄地逃離了這個玄幻世界。


    媽的,程遲最近是不是被人下蠱了?


    阮音書目送鄧昊離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後得體開口:“可以背啦,我在聽。”


    程遲倒是笑了:“再等等。”


    阮音書:?


    “現在人太多,我緊張。”


    默了片刻,阮音書覺得自己是要為第一次背書的人考慮一下:“嗯,那等大家都走了你再背。”


    李初瓷驚恐地縮著肩膀,以掩耳不及盜鈴兒響當當之勢火速逃竄,像是受到了極大刺激。


    等大家離開的時候,阮音書便坐在位置上寫題目,壓軸的物理大題有點難,她費了點功夫才寫出來。


    解完之後抬眼一看,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


    她回頭看程遲,後者正以手支頤,挑起抹笑看她。


    她皺了皺眉,覺得奇怪,可還是照顧他“第一次”的情緒。


    “好了嗎?”


    他卻閑散地用手指扣了扣鄧昊的桌麵:“你怎麽不坐過來?”


    她有些莫名:“我為什麽要坐過去?”


    “你昨天……”他危險地眯了眯眼,“不就是跟人坐一塊兒的?”


    “那不一樣,”她抿抿唇,“他是有問題要請教我,近一點方便解答。”


    “……”


    行,他心道,老子明天也有問題請教你。


    看程遲沉默,又掃了掃他空空如也的桌麵,阮音書語調帶了些不解:“你還不背嗎?”


    他說:“我不會背。”


    “…………”


    饒是她脾氣再好,被他這麽理所應當又無賴地一弄,也有點兒惱了。


    她擰起秀氣的眉頭,聲音低了低:“你是不是在玩我啊?”


    可仍是綿軟音調,一點也不狠厲。


    “不是,”程遲搖頭,“我想背,但我不會。”


    這是什麽強盜邏輯啊?


    她書拿起來,正想發火,可看到課本上的“語文”二字,火氣又消了。


    萬一程遲是真的很想背書,可是苦於沒有書,又不好意思在大家麵前表現,這才選了個迂回的方法求助於她,她身為課代表,應當理解和幫助。


    被騙了還好,萬一因此撲滅了他好不容易激發出的學習火苗,那她真的是罪人了。


    算了。


    他的時間也是時間,而且他應當也沒那麽閑,特意借此調戲她。


    於是阮音書給自己做了八分鍾的心裏建設,然後和善地回過頭:“那我把我的書借你好了。”


    遞過來的那本語文書平整幹淨,外麵還包了一層書皮,她指如蔥根,白皙瘦長。


    程遲頓了那麽幾秒,旋即接過,嘴角的笑意味綿長:“好啊。”


    “書給我了,你用什麽?”


    “我平時不用的,書看過很多遍,已經很熟悉了,上課的時候你還給我就行。”


    他翻開書看了幾頁,對著她詳盡的筆記,稍作停頓:“背哪兒來著?”


    “……”


    “《勸學》,第48麵。”


    他點頭,動作極其不熟練地翻動書頁,就像幾年沒摸過書的人一樣。


    哦對,他的確很多年沒摸過書了。


    阮音書提醒:“等你背完至少是七八點了,書你先拿去吧,背好了隨時找我就行的。”


    “嗯,”他並不意外似的,站起身垂眸看她,隨口問了句,“送你回去?”


    說完他皺了皺眉,沒想到今天自己的潛意識還挺有禮貌。


    挺稀奇。


    “啊,”愣過一秒後她回過神,扯了扯書包帶,“不用的,我媽媽接我。”


    她覺得人家可能隻是出於禮貌,或是耽誤她這麽久有些愧疚,也沒多想。


    “你不用覺得愧疚想送我的,”她細聲細氣道,“我是課代表,為大家服務是我該做的,隻要你想學,不要怕麻煩我。”


    程遲:“……”


    老子沒覺得愧疚啊。


    二人走到花壇即將分道揚鑣時,她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猶猶豫豫扭扭捏捏了一下,似乎是想狠起來,帶著壓迫性地教育他:“你要背啊――”


    奈何天生音調軟趴趴,叫人聽來隻覺得無奈,又帶著一點也不霸道的霸道。


    他俯身看進她澄澈眼睛裏,唇角似彎非彎,學著她的語氣拉長尾音,鼻息綿綿無力。


    “我會背的啊――”


    ///


    當晚在基地,鄧昊邱天一行人正在刺激戰場奮力廝殺,不遠處遊戲機裏拳皇打鬥聲清晰,桌上遊戲如火如荼,茶幾邊有人在打撲克,


    可程遲隻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入定。


    基地是一個小型地下室,最開始是因為程遲跟他老子打架,怒不歸家,打算在外麵住一陣子,看這地下室寬敞,便隨手在這個繁華地段買了下來。


    他先在裏麵安置了沙發和床,後來鄧昊他們嫌不夠熱鬧又搬了電視機和遊戲機,再後來有人買了高清投影儀,這群混賬們偶爾就在一起看看電影,又加了天鵝絨地毯和茶幾……


    漸漸的,這裏就成了他們頻繁活動的一個場所,他們管它叫基地。有時候不想回家就住這兒,反正房間夠,電腦足,光纖網速也快的飛起,一應俱全,沒什麽不好的。


    若一定要說有什麽不好的,大概就是基地的主人脾氣陰晴不定……


    譬如此刻,結束一場鏖戰的鄧昊靠在沙發上放空,過了會兒,被人踹了腳。


    程遲皺著眉,頭頂仿佛有一團黑火跳動,整個人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陰翳氣場。


    鄧昊以為自己又做了什麽惹怒了這位大爺,趕緊屁滾尿流地準備道歉,誰知這人眉頭蹙得更深,硬邦邦問了句:“我很凶?”


    鄧昊不好意思說,我第一次見你還以為你要砍我全家呢。


    “怎麽這麽問?”


    也沒什麽,隻是忽然想到她總是帶著怯的眼神,奇怪於她對自己的怕而已。


    他又問:“我很可怕?”


    鄧昊神情複雜,仿佛他在問廢話:“包括我們在內,整個一高有誰不怕你?想死嗎?”


    然後鄧昊把拿了麵鏡子放他麵前:“來,遲哥,看看你這佛擋殺佛的砍人臉。說吧,明天去砍誰?”


    “……”


    ///


    給程遲“布置”了背書任務後,阮音書本以為自己可以清閑一陣子了,誰知當天下課,正要收拾書包,一張紙忽然輕飄飄墜到她桌上。


    很熟悉,是印刷的她的作文。


    她抬眼,看見程遲那雙琥珀色瞳仁裏倒映出的無措的自己。


    他仿佛很是誠懇,又好像報仇,在跟誰暗暗較著勁兒,笑帶著點兒痞。


    “我有問題想請教一下課代表。”


    這下不是阮音書的錯覺,整個一班真的都因為他這句話安靜下來,甚至好似還有了回音。


    不止是白日見鬼了,是白日見萬鬼齊出拯救世界。


    麵前的場景震撼得已經超出了他們所構想的範圍。


    大家互相交換了一個黑人問號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看過去,發現程遲的確站在那裏沒動,這才半信半疑又活久見地信了,一步三回頭地出了班門。


    大家本來準備走,卻冷不丁被程遲這句話殺了個回馬槍,想看熱鬧吧,又覺得留下來顯得太刻意,所以隻好裝作要走了,實則趴在外麵的窗口往內看。


    程遲抄著手,冷冷乜過去一眼,看熱鬧的身子一抖,立刻識趣地散了。


    阮音書也是一頭霧水,但想著昨天是大家都走了之後才開始進入正題,今天想必也一樣,便也邊做作業邊等待,寫完兩道大題,人也確實散了個幹淨。


    她回頭看他時,他也以手支頤漫然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了很久。


    她側了側頭,眨了眨眼,繼續暗示他可以問了。


    但他也學著她側了側頭,唇畔帶笑。


    她隻好開門見山:“你想問我什麽的?”


    程遲信口胡謅,表情卻不露餡:“作文的。”


    “具體想問我什麽呢?”


    這人一天一個變,懷疑他隻是整蠱自己的念頭再度湧現。


    可……既然昨天已在心裏說服自己接下這個棘手任務,他也並沒有如何過分,這兩天確實都是在做學習有關的事。


    不過是因為這個人的脾性為他帶來的反差,讓人難以一時間接受他真要學習罷了。


    這麽想著,她感覺自己不能狹隘如斯,要用發展和包容的眼光看待同學。


    程遲手指卷了卷黑發:“就……想問問寫作文有關的技巧。”


    負罪感讓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跑去黑板上給他列了份綱要,從大方麵“是什麽為什麽怎麽樣”,列到小方麵煽情總結技巧,從議論文講到記敘文,應有盡有。


    程遲看到小黑板滿滿的字跡,忽而內心一動:“借景抒情?”


    “嗯,就是靠著景物來抒發自己的感情。就比如我們經常看到的,心情不好的時候渲染陰雨天氣,心情好的時候則是豔陽高照,是借托環境表達感情的手段。”


    程遲忽然朝窗外看去。


    阮音書以為外麵有東西:“怎麽了?”


    “沒怎麽,”他闔了闔眼瞼,手指在桌上若有似無地敲擊,隨意又輕慢,“就是覺得……今天天氣還不錯。”


    阮音書側頭跟著看出去,窗外陰雲密布,狂風大作,是時劈下一道驚雷。


    “……”??


    他學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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