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清早青燈就去了骨崖小築。


    開門的是蝶蝶,青燈問:“骨瓷呢?”


    “小瓷啊,還在睡呢。”


    果然是小孩子,還喜歡賴床,青燈默默地想,蝶蝶招呼她坐在桌前,轉身給她泡了一杯藥茶。


    藥茶是琥珀色的,青燈喝不出什麽味道來,隻覺得熱熱的喝的很舒服,她抬眼瞥了瞥蝶蝶,明麗的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樣。


    “蝶蝶姑娘,我想問你件事兒。”


    “叫我蝶蝶就好啦,小瓷你不也是叫全名嗎?”


    “蝶蝶,那……”青燈糾結了一下,才說,“宮主他是不是……喜怒無常?”


    蝶蝶望天想了想,“這個,宮主大人的脾氣誰知道呢,連王總管都莫不清楚。”


    青燈又喝了口茶,手不自覺摸了摸發間的玉簪,“那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特別上心的人?”


    “上心的人嘛……顧姑娘你問這個作甚?”蝶蝶目光一閃,湊近嘻嘻笑道,“難道是喜歡上宮主大人了?”


    青燈聽了心裏一跳,“沒。”


    “嘛,咱們宮主大人嘛,喜歡上很正常,我也喜歡啊。”蝶蝶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青燈的肩,點點頭道,“可是宮主大人眼裏壓根就沒有我們嘛。”


    “那碎雪聖女呢?”青燈沒有來由問一句,蝶蝶眨眨眼,“碎雪聖女大人啊,那就不清楚了,畢竟離這兒太遠,不過聖女大人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正因她每年祭祀,無妄城島嶼才不會下沉也不會被海水吞噬,當然啦其中也有小瓷結界的功勞。”


    原來還真的是聖女來著。


    “等等,顧姑娘該不會以為碎雪聖女是宮主的情人吧?”蝶蝶睜大眼睛,青燈被茶水嗆了一口,這姑娘說的真直白。


    “不是哦,宮主從來不碰碎雪聖女的,這事兒西宮那邊的侍女偷偷告訴咱們的,宮主從來不在那兒留宿,其實咱們也奇怪呢。”蝶蝶似乎與其他侍女一樣對宮主的八卦非常熱衷。


    “哦……”


    一個男人不碰這個女人,卻重視她照顧她,麽這個女人再他心目中的地位才是真的。


    青燈舉舉茶杯,沒有水,這一看才發現喝幹了,蝶蝶又給她斟了一壺,此時房內的門推開,銀發小少年揉著眼睛慢悠悠走出來。


    青燈望過去,骨瓷銀發未紮披在身後,身上的白袍鬆鬆垮垮露出蒼白的肌膚,清晨的微光落在他雪白的全身仿佛籠罩了一層潔白光暈。


    她看得有些呆,這個男孩子真像是從天上下來的。


    骨瓷走到桌前,蝶蝶給他泡了一杯淺色的液體,青燈探究望去,蝶蝶解釋:“這是芍藥與茱萸搗成的花泥衝出來的,骨瓷每天喝這個。”


    青燈點點頭,骨瓷將花水一飲而盡然後走到青燈桌前,抬起閉著雙眸的小小臉頰,從懷裏摸出一枚紅雕木錦盒擱在桌子上。


    青燈打開盒子,裏麵是一粒一粒的棕色藥丸,散發著奇異的淡淡芳香。


    “今日起,每日一粒,飯前服用。”骨瓷稚嫩聲音沒有溫度。


    “這是……”


    “定魂之效。”


    青燈心裏一驚,那時她因胸腔中存一□□氣傀儡定魂術才得已成功,苦茶長老曾說定魂之藥難以煉造,依她的情況至多撐一年半載,所以偷取夜凝宮聖物需盡快。


    青燈看著這藥,倘若真能定魂……她是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


    作為死人,這樣活下去……?


    蝶蝶從廚房裏探個頭出來,一看青燈手中錦盒驚呼,“小瓷,這不就是你昨晚用七星花煉製的丹藥麽,煉到黎明前一個時辰才睡去,原來是給顧姑娘的啊。”


    青燈又是一呆,骨瓷的臉上沒有表情。


    原來……不是賴床啊。


    青燈還沒道謝骨瓷便淡淡道:“西邊瑤渠山上有幾味藥草,你且將它取來。”


    “……”


    日後青燈的大多數工作就是給骨瓷采藥。


    海上之城的確有許多珍貴藥草,隻不過生長於極險之境,青燈憑著自個兒輕功每天跑腿在山間飛來飛去,不知是否是那夜堪伏淵把她丟進池塘裏的恐怖記憶,青燈在也沒有仗著自己摔不死亂來。


    其間除開碎雪聖女那邊的,約莫也與夜凝宮其他侍女護衛混熟,打聽了不少消息,侍女如今隻當她是骨瓷護法那邊打雜的,言語間也不大多拘束,她漸漸地在夜凝宮內進出也自由了些。


    不過她還是尋不見靠近祠堂的機會。


    就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堪伏淵,聽說是江湖中事物諸多,加上有身為無妄城城主,用王安生的話來說便是日理萬機,唯獨隻有一次無意中見他火紅身影在重疊的回廊間一晃而過,正是朝碎雪聖女的住處走去。


    那時天色將晚,黃昏血色幾分哀絕落在池塘與廊柱間拉下長長的影子。青燈遠遠望了他一眼,腳步停了停,又轉身朝反方向的骨崖小築走去。


    回了骨崖小築她已經能夠熟練地協助骨瓷做一些簡單藥理的工作,骨瓷每天依舊會讓她吃一些奇怪的藥,她也沒什麽反應,不過據蝶蝶說正因為她是已死之身,骨瓷有將她煉為藥人的意思在裏頭。


    青燈在紫劍山莊山莊聽過類似傳聞,不過藥人向來是毒穀從小培養,體內以血為藥包治百病,若是換血甚至可將垂死之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當然也隻能用一次罷了,藥人因培養所耗藥材繁多而多數珍貴,培養中大多都不甚藥性死去,藥人在三教九流中算是珍貴的存在。


    據說成為藥人的過程相當痛苦,青燈感覺不到疼痛,既然她還有用處就能呆在夜凝宮,她想要的不過是這個罷了。


    除此之外骨瓷給她身體做檢查記下數據,青燈曾問他她這幅身體單單這般他能得到些什麽。


    骨瓷答:“甚多。”


    青燈忍不住道:“可我總覺得……你也沒看什麽。”況且他也看不見。


    骨瓷又答:“亡者逢生,逆命數而行,已是奇跡,我心中自有把捏,日後倘若煉出還陽丹也並非妄談。”


    青燈心裏直打鼓,他若真煉出起死回生之藥,她或許就不定能打聖物的主意了。


    夜裏青燈坐在院子裏給骨瓷搗藥,搗著搗著忽而想起傍晚望見堪伏淵的事兒,伸手摸了摸頭頂的玉簪,那日堪伏淵與她擦藥時嫌她長發晃眼隨意給她綰上的,她抽下來,青絲披了滿身。


    果然宮主大人寢宮裏的物事都是寶,光這支玉簪,名貴西方羊脂玉質地,雕出一支盛開梨花,花瓣溫潤柔白,上麵輕輕停著一隻蟬,栩栩如生如活物一般,就成色與雕工而言,皇室貢品也不過如此了。


    春末的花,夏初的蟬。


    並非是名貴與否的問題,兒時娘親曾與她說,那年父親買了一支簪給她戴上,她就嫁給他了。送簪挽發,那是願娶其為妻的意思。


    青燈想也沒想過第一個送她簪子的人竟是這樣的,不是白我膊皇切烀鹹歟恢泵蝸胱拍囊惶煨烀鹹煲材苷獍鬮觶烀鹹旖11乩吹哪峭砭退懶耍晌淞植荒莧盟潰運屠湊舛恕


    青燈忽而覺得諷刺,那她的人生究竟在哪裏呢。


    第二天骨瓷難得地沒叫她去采藥,青燈在宮內走動時忽然發現好幾個工匠聚在橋頭池塘前。走過去一看,正是那夜堪伏淵將她丟進去的那片池塘,王安生也在那裏,她走過去一瞧,竟發現池中睡蓮一朵朵竟全然枯萎發黑,那蓮葉與池邊的水草也仿佛被燒過一般潰爛。


    上次她被丟進還是好好的,她心下奇怪對王安生行了個禮,問道:“這是怎麽了?”


    王安生見她笑道:“這不是顧姑娘麽?這池塘不知怎地引來了毒蟲,一片池水全染了。”


    都不叫榮承公主,看來已經默認她是假扮的了,青燈不做多言,隻是隨意道:“是嗎,上次我還被扔進去過……”


    王安生目光一凜,道:“這是哪般情況?”


    青燈想想也覺得沒什麽,王安生又是堪伏淵的心腹,就將事情大致與他一說,王安生聽罷沉思片刻,竟然笑了,甚至幾分欣慰,“原來如此。”


    青燈心覺奇怪,“這之間有關係麽?”


    王安生望著一池死水道:“那時顧姑娘從溟幽穀來,溟幽穀一種蟲名為‘萬年蛐’,喜暖懼寒,一旦觸碰人體便緊緊吸附吸□□血,即便是藥性強烈的驅蟲粉也難以根除,溟幽穀鮮少有活人出入,顧姑娘大抵是沾染一身回來,宮主大人將您就地扔進寒冷池水中也是為了令毒蟲鬆爪,這毒蟲若是停留得長了,顧姑娘這一身年輕姑娘家的肌膚算是毀了,這番,顧姑娘可是得好好謝上宮主的。”王安生望了望黑色的池水,歎道,“隻不過可惜了這一池蓮花。”


    青燈聽聞一愣,是這般的?又悻悻瞧了眼那池汙濁,看來那蛐毒性頗狠,在中原估摸是難以尋見的。


    她那時,對堪伏淵尚是有幾分恨意的。


    回去時她對骨瓷將此事一說,骨瓷點頭道:“確有此事。”


    青燈忍不住說:“你都知道日輪峰底下是那麽可怕的地方,還叫我個姑娘家去取?”這小孩真壞。


    骨瓷抿口花水,“你也死不了,怕甚。”


    青燈閉上嘴巴再也不說話了。骨瓷將花水慢慢飲完,卻兀自開口:“今晚夜凝宮開宴,晚上小心些莫亂跑。”


    青燈眨眨眼,夜凝宮開宴?這可是稀奇事兒,自從她來這兒雖然驗證了江湖傳言的各種不靠譜性,但看似恢弘壯麗的夜凝宮的確不甚有多少生氣,無女子間勾心鬥角,也無官臣間權力相爭,清清靜靜的,不過堪伏淵就愛清靜。


    要不是中原裏那些事兒,她不會相信這真是魔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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