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日後師父有些幾分想入深山修養身息的意思,徐孟天漸漸接管了紫劍山莊,與其他門派相處遊刃有餘。


    江湖上都知道,徐孟天在遊曆四海時已是少年英雄,許多門派弟子都與他稱兄道弟,回到紫劍山莊後更是風頭一時無倆,他為人正直爽利,待人謙和有禮,對夫人晴霜也是寵愛有加關懷備至,無論是身手亦或者才華都令人稱道。兒女人家道“君子如玉”常常以他作為典範,告誡自家閨女嫁人便嫁他這般的。


    而在青燈那裏,徐孟天依舊是那副玩笑的模樣,日子久了,慢慢就變了。


    如何變了,他待她漸漸與其他人一樣了,溫和體貼,細致恭謙。


    青燈忍不住離他遠了些,心想大抵是被他討厭了。


    青燈十八歲那夜她正指導師妹阿阮輕功,忽然一名弟子前來,道:“師姐,少莊主喚你過去。”


    青燈點點頭去了徐孟天的房間,他正候在門口,一身白衣,男子穿白衣總歸有些挑剔,又有些出塵,當年帶頭練劍的少年白我丫輝伲簧戇滓掠執┏鑫氯笄鐫碌募阜盅胖攣兜饋


    她行禮,“少莊主。”


    徐孟天上下將她一望,目光複雜,最後笑道:“青兒,我們比試一局輕功如何,你如能跟上我,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


    語畢,他足尖一點便一個晃神掠出幾丈開外,穩穩落在樹梢間回頭朝她一笑,月色下輝煌。


    青燈愣了一愣,提裙追去。論輕功,她不輸給任何人。


    兩人在山間飛速移動著,如蜻蜓點水掠過樹梢上了高山,夜涼如水,風兒陣陣,視線裏密密麻麻如魅影般的樹木忽然間放空,竟是來到一片空曠夜色下。


    眼前瀑布曲折瀉下,濺起白霧水花,黑夜中白得發亮。


    青燈停下腳步,靠近了些便感覺到氤氳的濕意,她忍不住驚歎,“好美,我還沒來過這兒呢,蕭山竟有這種地方。”


    身旁男子默默注視她,最後隻是道:“這兒雲來峰,你喜歡麽?”


    青燈望著月光下的瀑水飛花連連點頭,這才想起,轉頭問:“那這比試,我可算是贏了?”


    男子抬首眺望這片晴朗夜空,道:“昨日,邵華與我說他對你有心,希望我替他做主成份姻緣。”


    青燈一驚,“什麽,邵華師兄他……”她停了一停,又幾分緊張問,“那你怎麽說?”


    銀輝鍍上男子的側顏,最初他們也是在同樣一片清澈的月夜下相遇,想來三年匆匆而過,青燈忽然有些恍惚,三年後方才想起,原來自己已經不想起白問π中砭謾


    人竟是這般的,最初那麽濃烈而青澀的喜歡,如今輕描淡寫,一帶而過,對三年前的感情而言何其殘忍,對她而言何其殘忍。


    徐孟天低頭凝視她,黑眸一汪深潭,他道:“我對他道,恰好我也對她有心。”


    “對他有心?”青燈訝道,不得後退幾步,“少莊主……你男人也喜歡?”


    不得了的秘密啊這是。


    徐孟天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修長手指穿過了她的發絲,輕輕拉起一束,輕聲道:“青兒,嫁給我可好?”


    她腦袋像是被蕭山明歆峰頂的晨鍾轟隆隆撞過一般,嗓子啞了半晌,麵前的男子笑得溫柔而深情。


    她最後說:“你有晴霜了。”


    說這話時,心裏泛了酸,青燈模糊地想著,自己是不是也喜歡他呢,白蔚氖潞笏僖裁揮鋅悸槍夥矯嫻氖慮欏


    徐孟天道:“是,但這並不妨礙我一輩子對你好,青兒。”


    他真的擺了陣仗娶她,為妾。


    隻不過大婚當夜有批人尋仇暗殺,洞房花燭夜,她的鳳冠尚未摘下,隔著紅紅的簾布就被人一劍貫穿,疼痛她已經忘記是個什麽模樣,就這麽倒了下去。


    視線模模糊糊的,她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麵,望見躺在一邊血泊中的徐孟天。努力想去碰他沾血的手指,可最後還是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已經是在宋岐山七巫的石室中,周身術法光線縈繞,一邊是紫劍山莊的師父,一邊是個瘦條條穿得花花綠綠的糟老頭,老頭蹲在一邊挑眉嘀嘀咕咕地說:“你這小丫頭片子倒是難得的體質,那般死透了胸口還存一□□氣,如今老朽就用這□□氣吊著你,傀儡定魂術撐不了三五年,徐老弟有事兒要吩咐你。”


    她轉過頭,師父伸手摸摸她的頭,明明依舊是那樣慈祥溫和的笑容,卻無端滄桑悲哀,他說:“青燈喜歡天兒嗎?”


    她點點頭,懵懂地說:“喜歡。”


    師父說:“你可以感受到麽,你已經死了。”


    青燈撫撫胸口,點點頭。如今這副軀體,倒是真正的行屍走肉。


    師父歎了一聲,“你這接受得倒是快,為師有一事拜托於你,如今大抵也隻有你能辦了。”


    青燈說:“師父何事,青燈一定去辦。”


    “長老說,天兒尚可救活,傀儡定魂術能成功是你自個兒的造化,這一切由你決定,你願意自己自由度過這幾年還是去替師父取個東西救天兒?”


    青燈答:“自然天哥哥要緊。”


    從小娘親教育她,紫劍山莊是他們的恩人,若有機會,定是報答。況且徐孟天有事,她必須去做。


    “青燈可聽說過夜凝宮?”


    青燈想了想,“那個……魔教?”她還記得小時候白撾訟嘔k擋緩煤昧方>突嵊幸鼓娜死醋ニ誚男19又小耙鼓貝蟮鍾搿襖搶戳恕筆且桓齦拍睢


    “南方海上一座城池,那裏有樣東西可以救天兒,可那裏的主人性情殘忍,”在師父眼裏青燈依舊是個小孩,他把話盡量說的簡單,“他為了登上宮主之位殺死過自己兩個哥哥和父母,這般……青燈也願意去嗎?”


    青燈呆呆地無法消化。


    殺死自己的……親人?


    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點頭,師父定定注視她青澀的臉龐,摸摸她的頭道:“無論成功與否,為師都不會怪你,你盡力去做便好,無論是否能回來,師父會派人好好為你準備後事。”


    ……


    青燈望著這木盒,她這一生,為誰而活呢。


    少年不知愁滋味,誌在高遠闖蕩江湖才是好的,她卻偏偏沒這個念頭,她武功不好,待人接物也不夠圓滑不是自然熟,娘親說什麽,師父說什麽,她就努力做什麽。她本來的願望隻是安穩一生罷了,做好一個師姐,打理門派中的事務。


    如今想來,這真的是她的願望嗎。


    不過,就這樣罷。


    青燈提起一口氣,緩緩揭開了漆木盒。


    她慢慢睜大了眼睛,時間停止片刻,全身的血就這麽冰冷凍結,戰栗由腳底如蟻群爬上她的身體。


    盒子裏鋪著黃金色絲綢軟墊鑲珍珠邊,可未曾盛放任何東西。


    空的。


    “啪――”


    身後祠堂大門被一把推開,青燈驟然回首,六位魔使如黑影一般飄進來,大門口左三右三站定,鳥獸麵具在金色的光芒下顯得分外妖媚詭異。


    “有人擅闖禁地――!”


    外頭是紛亂的腳步聲,想來是護衛趕到祠堂外。


    六位魔使袖間寒光乍現,那是武器,青燈後退一步繃緊身體,死死盯住他們注意行動。


    擅入禁地乃死罪,青燈不怕死,可她心悸的是真正的盤龍印在哪裏。


    為首一名蛇麵魔使慢慢抬起手臂,他的左手手掌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銀色彎鉤,他正將彎鉤架於胸前收住腳步,那是準備疾刺的姿勢,青燈咬咬牙準備迎擊,卻見那魔使忽然間身子一停,收回武器恭恭敬敬立好,與其他五名一並靜了。


    她抬起眼,紅衣男人緩緩走進祠堂,眉目張揚,麵龐上表情明滅不清,她卻感受到分明的冷意。


    青燈抽口涼氣,僵硬地站在祭台上,周身令人麻木的血腥味似乎散去了。她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隨著堪伏淵一步步向她走來,嘭咚嘭咚。


    “你們下去罷。”


    堪伏淵走進祠堂,微微側首道,“莫泄露風聲,將門關上。”


    青燈慘白的小臉一怔。


    六名魔使微微一滯,仍舊恭順地俯首聽命,悄然退到門外,闔上了門。


    祠堂重新恢複寂靜,火光灼灼,堪伏淵慢慢走上祭台。


    迫人的氣勢如一整壇盛滿的沉重鉛液,從頭頂灌下來,青燈有些喘不過氣,手腳冰涼地朝玉台又靠了靠,六位魔使就在門外,這祠堂也無其他暗道,估摸她憑自個兒身手是出不去的,故作鎮定道:“為何盒子裏是空的?”


    “聖物不在這裏,自然是空的。”


    男人聲音淡淡。


    “顧青燈,本座給過你機會,未料到你膽子這麽大。”


    青燈心尖一顫,挪開目光。


    他這意思是……他一開始什麽都知道了嗎?


    那他還把她放在身邊,觀察她一舉一動,這樣很有趣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九霄盤龍印的確可以救你的天哥哥,顧青燈。”堪伏淵竟然露出三分笑意,青燈一震,內心越發寒涼,顫聲道,“你怎麽知道我要拿來做甚麽,你到底知道多少?”


    男人看起來不惱不怒,慢條斯理道:“可惜,即便再多的人來,徐孟天也得不到盤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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