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伏淵回眸掃過去, 人群裏的管事亦是戰戰兢兢地挪出來,篩糠般抖著身子說:“她、她是昨日新招來的茶女, 她自己要進來的……”


    說完,趕緊嗖地鑽進人群裏。


    堪伏淵回頭繼續瞪著青燈, 青燈站不住,他就箍著她的腰扶著她,死死地箍著。


    青燈有些疼了,哈出口熱氣掙紮了一下,抬頭含混不清地說:“你不是淵哥哥……淵哥哥不會叫燈兒疼的,燈兒隻要淵哥哥抱……你放開……”


    她停了一下,又軟下身子, 低下頭, 聲音小小的:“不對,淵哥哥才是讓燈兒最疼的……”她搖搖頭,拍拍因高燒而酡紅的小臉,“我要給淵哥哥煮茶……你不要打擾我……”


    堪伏淵鐵青著臉, 聽著她嘰裏咕嚕地說胡話, 她歪著腦袋,露出頸口一截誘人的雪白來。


    她是剛進茶房的新人,萬一燒成這樣被其他男人見了,趁人之危――


    “……”


    眾人趕緊齊齊後退,宮主這殺氣……是要殺人麽?


    “你放開我……”


    她還叫他放開,堪伏淵直接將她敲暈,打橫抱起朝外大步走去。


    後頭一個個腦袋擠在門口瞅著宮主大人揚長而去的紅色背影, 還未從這驚天八卦中緩過神來。


    ******


    青燈壓根就不記得發燒究竟是個怎麽回事兒了。


    再差勁也是練武之人,又不是府中千金小姐,小小病症向來勿需在意,再則青燈從小幹活,那時身子骨還算強健,鮮少生病。後日成了活死人,病症卻成為一種奢侈了。


    說是細細說來,上一回發燒尚在紫劍山莊,那時徐孟天還未娶她,白胃兆卟瘓茫磺卸薊故且鄖澳歉瞿q


    已經可以稱為,乃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大抵是乞巧節的時候山下的鎮子放燈籠,掌門難得給他們放假,山莊裏的一對對小情人就往山下去了。那時徐孟天還未與她說過娶她的事兒,待她而言隻是一介少莊主罷了,他帶著晴霜去鎮子放燈籠,這麽一走山莊裏年輕一輩倒是少了許多。青燈閑來無事,便如往常一般坐在屋頂看月亮,嘴裏哼著《青燈調》。


    迷迷糊糊竟在屋頂睡著了,第二日便燒了起來,師妹師弟一大堆跑來問候,她心裏暖得緊,徐孟天也來了,送了退燒的藥便走了。


    他們呼啦啦來便呼啦啦去,一時半會兒的,大多時候依舊是青燈一人躺在床上,楠姨給她準備膳食。


    發梢究竟是如何難受她記不清了,隻記得她跟自己說,再也不要發燒了。


    他們來了,很好,他們走之後那大片的時間裏,她很寂寞。


    ……


    青燈渾身發燙,渾渾噩噩,頭重腳輕,鼻子堵著難受極了,頭也疼得厲害,她就捂著腦袋縮成一團咿咿嗚嗚地□□。


    忽然一隻冰涼的手,輕輕貼在她滾燙的額上,舒服了些許,她便抓著那隻手,像是抓一根救命稻草,怎樣都不鬆開了。


    意識迷迷糊糊的,她好像醒著,又好像在做夢,隻不過夢裏一隻有人在她身邊,握著她一隻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沉沉睡了一輪黑暗周天,青燈有些難受地睜開眼睛。窗外天光,也不知她躺了幾時。


    身下是柔軟精致的床墊,身上蓋著褥子,她瞧了瞧帷帳又瞧了瞧精致的檀木雕花,記起這是他的房間,他的床。


    青燈轉過臉,看見紅衣男人坐在床邊,倚在床頭,半垂著眸子,她這麽一望便撞見他的目光,幽幽的,黑黑的。


    青燈臉還是粉紅的,呼吸不穩,她踹了喘氣,舉起握住她的那隻手,炫耀似的,有些勝利地得意笑起來:“你看……你還是在乎我的……”


    她的聲音嘶啞,有氣無力。


    堪伏淵眉毛一挑,若不是見她臥病他恨不得掐死她細細的脖子,沉聲冷冷道:“故意?”


    青燈先是緩慢地搖搖頭,後點點頭。


    三天不吃東西,穿得那麽單薄在他的房外站了一夜,而茶房的人真真不厚道,看她這麽小的身子板兒還推給她一堆活兒做,她在火炕前煽火整個人都要烤化了。


    或許她下意識裏,真的是故意的,故意折磨自己,看他會不會心疼。


    青燈緩了口氣,還是難受,念起過去的事兒,嘴上依舊笑著說:“今年乞巧節……我們一起過……好不好……?”


    還沒有人陪她過過七夕。


    堪伏淵並未答話,麵無表情盯著她。


    她沉沉鈍鈍地思考了一陣,想起了這是他的床,也便是和他夫人一起的床。


    那夜他就是在這張床上和他妻子……


    青燈忽然覺得身下針紮一般,也不等他的答複了,掙紮似地坐起下床,堪伏淵眉目一緊將她按回去,命令道:“躺好。”


    青燈搖搖頭,任性地病一場,得到一點在乎便覺心安滿足,可這般折磨自己未免太不值得。


    她答應過小瓷要安康的。


    再則,這些已經無用了,他成親了。


    青燈仿佛是用她燒得意識不清的腦子,一瞬間明白所有,她抬頭有些呆地望著堪伏淵,說:“藥在哪?”


    “……”


    “把藥給我,喝完藥我就走。”她沙啞的聲音格外平靜,“對不起,以後我不會樣了,對不起。”


    堪伏淵定定看著她,她前一刻還虛弱地笑著炫耀她的戰績,這一刻就突然坐起來,說自己要走了。


    他最後什麽也沒說,招了招手叫人端來藥,藥很苦,青燈皺著眉頭喝完一整碗,抹抹嘴巴,起身對堪伏淵行了一禮,搖搖晃晃地出門去了。


    出門剛與王安生擦肩而過,王安生有些驚地看著她扶牆走遠,回過頭來看紅衣男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宮主?”


    堪伏淵麵無表情盯著擱在床頭的那喝完的藥碗,“派人跟著她。”


    “是。”


    青燈一路慢慢走到骨崖小築。


    她走得很慢,走一會兒歇一陣,夏日發燒甚是難受,她紅著臉走到骨瓷的墳前坐下,小小的墳堆旁有一株以前栽種的枇杷樹,白日裏落下沁涼陰影,掩住小小的白色墳堆。


    她望著枇杷樹,樹葉隨風散出清香,光斑隨著樹影的婆娑而在地上竄動著。


    “小瓷,好女人是不能挑撥別人夫妻的對不對?”


    青燈摸了摸石碑,笑著說:“所以我不應該纏著他了,我應該祝福他們對不對?”


    哪怕隻是遠遠看著他也好,他身邊有別的女人也好,隻要能看著他就好了。


    她沒有什麽別的過人之處,剩下的人生裏去夜凝宮茶房裏當一名小小的茶女,也是時時能看見他的。


    她不討厭煮茶,看著他,再陪著小瓷,她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足夠安寧。


    青燈將墳堆打掃一番,便往茶房走,經過寢宮時她望了眼天色,天又快黑了。


    他又要和那個女人過夜……


    青燈燒未退,一口氣沒緩過來,靠著牆蹲了下去,頭被鋼錠貫穿一般疼痛,她捂著頭咬牙一動不動,緊緊閉著眼。


    眼淚嘩啦啦掉下來。


    ……


    葉寧叉著腳,雙手環胸站在青燈麵前,昂首挺胸,趾高氣昂。


    她穿著緗色裙衫,鈷藍紗外卦,額前朱砂,妝容精致,她眯眼極為鄙視地看著這個女人窩在牆角縮成可憐巴巴的一小點兒,嚶嚶咽咽,哭得像個白癡。


    “自己男人跟別的女人睡就能哭成這樣?真搞不懂宮主怎麽就喜歡你這種女人。”


    她哼哼。


    青燈身子一顫,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模糊地望著麵前俯視她的美麗女人。


    這張臉……她見過。


    青燈有些呆,眼淚珠子還在往下掉,染濕了大片衣袖。


    她怎麽會在這裏?


    “你見過我,我叫葉寧。”葉寧走上前也蹲下來,“總的來說,乃現任宮主夫人。”


    她捏住青燈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青燈愣愣地由她折騰,半晌葉寧點點頭,“嗯,臉不錯。”上下一掃,露出微笑來,“身材倒是滿分。”


    青燈怯怯往牆角縮了一縮。


    這位宮主夫人的目光……有點詭異。


    如今行為舉止也全然不似印象中嬌羞溫柔的模樣。


    “成親那日你氣勢哪裏去了,被熊吃了?”葉寧掐掐青燈的臉,“繼續拿出來啊,你以為那蠢男人說那些傷你的話他自個兒不難受啊?再霸氣一點點宮主就要露餡了哦。”


    青燈淚汪汪地瞅著她。


    “看他折磨你再折磨他自己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啊,”葉寧沒好氣聳聳肩,“所以我討厭男人啊。”


    “……哈?”


    “我啊,是竹墨樓主拜托來的,隻是掩人耳目婚禮一場,晚上我跟他也沒睡一張床,雖然宮主模樣生得甚好,但我還是喜歡女孩子的柔軟來。”葉寧撇撇嘴,用袖子抹抹青燈的眼淚。


    “我女人剛跟其他女人跑了,心裏甚是不爽,所以接了這份活嘍。”葉寧目光直勾勾地瞧著青燈的臉,露出一抹豔麗笑容,“不過意外驚喜,你這死心眼兒的姑娘正合我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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