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您……”


    麵對遞來的酒杯,沈輕茗一時間手足無措,尤其看著沈月瑛那惆悵的雙眼,更是坐立難安,一時間也不知該端起酒杯回敬,還是說些什麽場麵話。小腦袋裏一片空白。


    坦白說,沈輕茗是有點怕沈月瑛的。


    因為某種意義上講,沈輕茗總感覺自己有點虧欠對方……


    當年老爹李風雲仗劍橫掃沈城,不單單是俘獲了沈月娥的芳心,更是讓沈月瑛也一道深陷情網,然而一番爭奪之後,沈月瑛卻是落得芳心寸斷的境地,之後20年再沒有戀愛過,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雖然另一方麵,沈月瑛貴為副城主,地位淩駕於幾位兄長之上,但熟知當年往事的人,無不嗟歎她隻是在用工作來麻痹自我,並沒有真正獲得解脫。這一點沈輕茗也是深以為然,畢竟這堂堂沈城的第二副城主,而工作之餘是在沉迷言情,還混成了同人區負責人,這其中寄托的心血真是令人潸然淚下……


    讓一位大好女子淪落至此的元凶,正是沈輕茗的親生父母,而作為那兩人的孩子,如今來到沈城,坐到了沈月瑛的身邊,對於沈月瑛而言,又是什麽樣的感受?


    思及至此,沈輕茗甚至很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可是,這聲對不起,又真的輪得到她來說嗎?說一句對不起,沈月瑛心情會好麽,還是會加倍地感到屈辱呢?


    茫然窘迫的情緒,占據了少女的心田。沈輕茗甚至在想,如果這個時候要是阿九能在身邊就好了,以他那高超的情商,嫻熟的為人處世手段,至少能第一時間幫助自己排除一個錯誤答案……


    胡思亂想的時候,沈月瑛已經主動將酒杯在沈輕茗手邊一碰,然後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聲說道:“輕茗,這段時間……這些年,辛苦你了。”


    “還,還好……”沈輕茗也不知該怎麽接話,隻好尷尬地端起杯子喝酒,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


    沈月瑛沒有在意少女的應對失措,笑了笑,說道:“喜歡沈城嗎?”


    沈輕茗說道:“嗯,很喜歡,這座城市……非常有活力,人們也很有熱情。”


    沈月瑛說道:“喜歡的話,就常來玩吧,或者在這邊住下也好,畢竟……這裏也是你的家。”


    沈輕茗很有戲驚訝地抬起頭。


    對方沒有任何戲謔之意,至少在沈輕茗看來,那雙深邃的眸子中唯有真誠。


    這可……著實出乎意料,沈輕茗不得不再次端起酒杯。


    她是什麽意思呢?這裏也是我的家……這應該不是反話吧?


    思忖間,沈月瑛又說道:“過去的事情,如今回過頭來看,隻覺得當時真是荒唐幼稚可笑,但是一時的荒唐卻釀成了值得悔恨終身的惡果……其實這些年所有人都在悔恨當時的衝動,隻是,縱然心中悔恨,所有人卻還是照著舊有的慣性去持續仇恨。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一個機會,能夠打破這股慣性,直到現在,你來了。”


    沈輕茗聽到這裏,終於能夠確認,對方是真心實意想要化解過去的仇恨。


    雖然出乎意料,甚至有些難以理解,但沈輕茗還是及時展開了笑容,第三次端起酒杯,然後認真地說道:“這也是娘的遺願。”


    “月娥她也?……也是,以她的性子,自然早就放下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比起我們所有人,她都要灑脫的多了。”沈月瑛說到此處,心緒更加悵然。想起當年的事情,甚至有些慚愧無地。


    “你娘她在沈城的那些年,過得還好嗎?”


    沈輕茗想了想,說道:“挺好的,雖然身體狀況有些糟糕,但我印象中她臉上一直都掛著笑容。”


    “嗯,她以前也是經常掛著笑容。”沈月瑛說著,心身不由飄到了過去的時光,以前在外院的時候,月娥便經常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對每一個人都顯得溫和有禮。


    然而身為親妹妹,沈月瑛卻記得很清楚,姐姐曾經說過,對那些智力不足以交流的人,隻要微笑以對就好,免得糾纏不清,浪費時間。所以後來每次沈月瑛看到姐姐對人微笑,總是不由自主腦補出她輕聲說人智障的畫麵。


    不過,麵對自己的親女兒,她應該是真誠的笑容吧。


    與此同時,看著沈輕茗那張和姐姐多少有些不同,卻更加純真可愛的臉蛋,沈月瑛心中的憐愛和歉疚之心越發滋生。


    如果沒有當年那些事,這個孩子,應該會在一個更好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絕不至於被一個除了劍法外對人間百態一竅不通的老爹,和一個小不點後媽聯手欺負……作為流著沈家血的人,被人那般對待,早該有兄弟姐妹叔叔阿姨們衝上去踢門了。可是沈輕茗這孩子卻生生受了那麽多的苦楚,以至於今年都快15歲了,還這麽瘦瘦小小,就連女兒家該豐腴的地方都沒有發育痕跡。看起來簡直不像是那個高挑而不是婀娜的沈月娥的女兒,倒真像是李風雲和陸莘的孩子!


    沈輕茗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伸手遮掩了一下胸口,然後有些狐疑地看了下沈月瑛:“怎麽了嗎?”


    沈月瑛若無其事地搖搖頭:“以後如果有任何事情,都盡管來找我吧。我當年對不起你娘,如今也沒法再彌補她……所以你的事,我就算不惜一切代價也會幫到底的,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說完這句話,沈月瑛隻感到渾身輕鬆,仿佛一個壓製了自己二十年的心魔頃刻間煙消雲散,眼前的一切都豁然開朗。


    原來,放下,是這麽痛快……現在回頭看,過去那些年的執念,真的是可笑之至。


    但是若沒有過去那麽多年的發酵,一個人的念頭又哪有那麽容易就改變呢。事實上沈輕茗等人剛剛來到沈城的時候,沈月瑛心中仍懷著對過去的仇恨。


    雖然更多是慣性使然,但若非是慣性的源頭發生了改變,或許沈月瑛還會沿著原先的軌跡,繼續仇恨下去,直到人生盡頭。


    想到這裏,沈月瑛心中一動,目光轉向了沈若石。


    自己的改變,其實還是來自於沈若石,如果不是他的態度發生了鬆動,自己也不會幡然醒悟,事實上正是意識到,就連最頑固的父親都已經放下了仇恨,自己還在執著什麽?才會有之後的改變。


    說到底,比起那個敢於公然忤逆父親,並不惜斷絕關係的月娥姐姐,沈月瑛還是太過懦弱了……


    然而,正當沈月瑛心中感慨萬千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沈若石的豪放笑聲。


    “哈哈哈,不愧是金玉城的大公子,無論是修行還是心性都堪稱當世人傑,我在你這個年紀,成就大約比你強上一倍。不過能隻遜色我一半,已經很了不起了!”


    沈月瑛聽了就不由失笑,真不愧是父親,都100歲了還是不改年輕時候的德行,這種滿溢的自信當年不知給他招惹了多少紛爭。


    而另一邊,趙金城卻絲毫沒有不快,拱拱手,真誠地說道:“城主大人謬讚了,我資質悟性都屬中庸,幸虧有名師指導才僥幸有所成就。然而比起真正的天縱奇才,我的成就不值一提。”


    沈若石更是讚許:“年輕人不驕不躁,更是難得。我在你這個年紀,至少比你狂一百倍,不知惹出了多少麻煩。你的確是有個好姐姐,我在她的年紀,成就最多也隻有她的一半。你生活在那樣一個人的影子裏,仍能夠不卑不亢,砥礪前行,當世人傑四個字已經足夠擔得起了。更難得的是還這麽一表人才,可謂才智雙全!”


    “……城主過獎。”


    “按照相州修仙界的傳統,遇到如此年輕的當世人傑,我這種老家夥,一般總要送些禮物聊表心意。然而你們金玉趙家富甲天下,我這裏能送的出手的,你們怕也看不上……所以,我便送你一樁親事好了。”


    趙金城隻聽得懷疑自己出現幻覺:“城主大人,您說……什麽?”


    沈若石非常豪邁地笑了幾聲,說道:“我有個寶貝外孫女,前段時間才從青雲城回來,生得品貌端正,溫柔賢淑,正是當世人傑的良配。而你們同一時間趕來為我祝壽,也是有緣。如此良緣不容錯過,便在這幾日成親了吧!”


    此言一出,整個壽宴現場霎時間就安靜下來,內堂裏百多人的目光齊刷刷轉了過去。


    人們看著沈若石,再看看他手中酒壇,心中不約而同升起一個問題:這特麽到底是什麽酒,能讓一貫海量的沈若石醉成滿嘴胡話?!


    另一邊,當事人趙金城也是哭笑不得,看著沈若石那真摯到火熱的目光,他倒是能看出對方並非是說醉話,而是真的有意撮合自己和那個寶貝外孫女,但是……


    這也太唐突了吧?哪有見麵喝了兩杯酒就來牽紅線的,而且還說什麽這幾日就成親!?別說自己是金玉城主的弟弟,就算是平民百姓家,婚事也不能這麽草率啊。


    更何況,那什麽寶貝外孫女,或許在沈若石眼中是天下不可多得的美女,但在自己眼中,恐怕也隻是庸脂俗粉罷了。


    在城主姐姐的多年影響之下,趙金城真的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所謂的美女了。那些所謂的傾國傾城的絕色,和姐姐一比,統統都隻是不入流罷了。


    當然,倒也不是說趙金城的審美標準已經無限拔高,或者淪為戀姐狂魔,符合他審美的女子,世上也是有不少的,隻是基於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他是不可能和那些女子戀愛的。


    正在考慮如何用禮貌的方式拒絕沈若石這荒唐的提親,就聽沈若石又說:“看,她人就在那邊,是不是比我說得更可愛?”


    趙金城下意識沿著沈若石手指方向看去,終於看到了沈輕茗。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輕茗的真人。


    盡管在此之前,這位青雲大比冠軍已經名傳天下,但趙金城最多也隻是看了幾張頗有些失真的畫像,從沒見過活生生的真人。


    看著不遠處主桌上那位如粉雕玉徹的小姑娘,那烏黑發亮的長發,嬌媚的桃花眼,細長的柳葉眉……最關鍵的,是那稚氣未脫的嬌嫩臉龐,還有那坐在圓凳上雙腳不得不半懸的嬌小身材,趙金城忽地感到一陣澎湃的激情湧上心頭。


    下一刻,他感覺身體已經不受控製,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謝外公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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