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拂,山高月小。


    洞庭湖,煙霧升起。


    一道金色光芒無聲無息地潛入嶽陽樓上,一名容貌普通的青年,舉起酒盅的手腕一頓,麵色倏然一變,轉而如故。


    酒盅放置於唇間,抿了一口,眼神愈發明亮。


    於青羅似有所覺,望那容貌普通的青年看去。


    青年微微頷首,笑而不語。


    彼時,於臨到一旁坐定。


    管弦之音響起,五六名來自嶽陽城中,靈音坊的歌姬翩翩起舞,跳起賞心悅目的舞蹈來。


    有詩為證。


    情多舞態遲,意頃歌弄緩,舉腕嫌裳重,回腰覺態妍,羅衣姿風引。


    ……


    士人觥籌交錯,酒酣耳熱,間或有吟詩作對,高談闊論之聲傳來。


    約莫兩刻鍾,歌舞撤下。


    於臨此時出列笑道:“今年中秋月旦評,初試依然與往年相同,仍是以中秋意象為題。”


    中秋元旦評有著兩步,第一步以中秋為題,做詩文一首。


    讓請來的五位大賢,選出文采出眾的五人。


    第二步,令五人作言誌詩一首,令在場五位大賢,以此臧否人物。


    同時選出氣象絕倫的三首。


    第一步作中秋詩文,可為家家傳唱。


    第二步作詩以言誌,方有月旦品評之意。


    於臨說完,此時有一個個明麗的婢女將幾案上的瓜果點心撤去。


    同時準備筆墨紙硯,以備士子取用。


    眾人此時也是收斂笑意,抓起筆管,鋪上宣紙,沉吟不語。


    而柳毅麵前也是鋪展了一張潔白的宣紙。


    一時間,嶽陽樓上,刷刷聲四起。


    許仰此時仍是大口飲著酒,似乎對眼前眾人忙碌一幕視而不見。


    韓同挽起袖子,見此就是笑道:“許兄,何不動筆。”


    許仰傲然道:“某已成竹在胸,韓兄先寫無妨。”


    嶽陽郡士子李昱輕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笑誰。


    提筆懸腕,筆下如龍蛇走動。


    就在此時,嶽陽樓窗戶處,一道銀色月光流瀉而下。


    無聲無息之間,不可見的月光如薄薄水幕升起。


    無人注意的角落,兩個麵容如玉的青年突兀地出現在此地。


    楊嬋輕搖折扇,笑道:“姐姐,這些士子在做詩詞呢。咦,那有一條小紅龍。”


    嫦娥此時目光微動,望一個麵相普通的青年看了一眼,淡淡道:“妹妹,洞庭龍君也在此地呢。”


    楊嬋聞聽此言,俏臉揚起,好奇問道:“洞庭龍君,在哪裏?”


    楊嬋順著嫦娥纖纖玉手所指,果然發現在一方小幾後。


    一頭周身金光四溢的四爪真龍,頭上有著崢嶸的兩隻龍角閃著亮光。


    元章突然感到靈覺一動,隱隱有一種被窺視之感。


    眼底金眸轉動,兩道無形金光向楊嬋目光所在探去。


    嫦娥神念微動,銀色月光幻化領域,將二人身形罩定。


    元章終究毫無所獲,心底暗暗疑惑。


    嫦娥玉容上無奈道:“妹妹,別看了。你差點被這龍君發現。”


    若非嫦娥身為金仙,達到【法有元靈,一念成域】的地步,還真有可能被元章發現行跡。


    楊嬋笑道:“姐姐,這龍君在這裏幹什麽呢。”


    嫦娥沉吟道:“方才以神念搜索,聽說龍君喜歡詩詞文章,因此停留於此。”


    楊嬋聽聞此言,掩嘴格格笑道:“這洞庭龍君不愧是真仙,愛好倒是奇特。”


    嫦娥淡淡道:“也未必是愛好。漁樵耕讀,琴棋書畫,也有可能是其參悟金仙之境的手段而已。”


    楊嬋聞聽此言,就是笑笑。


    她是天仙,離金仙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約莫有一炷香功夫。


    韓同首先寫完,被婢女遞交給於青羅,於青羅先閱畢,以工整小楷抄寫一遍。


    將抄錄詩文,派婢女送交屏風後的那群官家小姐傳閱點評。


    於青羅將詩文送交其父於臨。


    於臨閱覽之後,微微頷首,交給石茂公,鍾德公等人一一傳閱。


    沒多大一會兒。


    一些詩文都先後交給上首幾位點評者閱覽,就連柳毅也寫了一首詩送上。


    搜檢出五首文理出眾者,遞給於青羅,允其當眾閱讀。


    於青羅清脆的聲音響起,念道。


    《中秋月》韓同


    碧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這是南郡士子韓同的詩文,由郡守於臨親自推薦。


    此詩一出,眾人都是齊聲喝彩。


    字裏行間雖有著一種懷才不遇的落寞之氣,似乎與此中秋佳節的歡快氣氛微有不合,但不也掩其卓倫才華。


    更何況,由郡守於臨親自推薦,韓同算是得了郡守大人的青眼了。


    楊嬋微微點頭,笑道:“此詩冷寂之意盡顯。”


    嫦娥神色淡漠,不置可否。


    在她漫長的生命中,不知聽到了多少,這般望月懷才不遇的詩句,並不以為奇。


    於青羅這時放下紙卷,又取出一張展開讀道。


    《望月》陶璟


    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


    至今不會天中事,應是嫦娥擲與人。


    陶璟其人有隱士之稱,詩文一詠三歎之間,果有飄逸出塵之意。


    顯然得了山野大賢楚南公的青睞。


    一句試言,【月輪何處來,嫦娥擲人前】。


    想象之瑰麗,平添幾分名士風流。


    楊嬋折扇輕輕搖動,扯起嫦娥的衣袖。


    神色雀躍道:“姐姐,這詩提到你了呢。”


    嫦娥神色也是一頓,微微一笑,也不言語。


    此時屏風處,有女子的竊竊私語聲響起。


    一名身穿黃色宮裙,姿色妍麗的少女捂著嘴嬌笑道:“這陶璟還真是名聞荊楚的隱士呢。傳言楚帝數次征辟其為郎中令,都是堅辭不就呢。”


    這名少女的父親是楚國尚書右丞,知道些官場秘聞,就是與自己的姐妹們細細說道。


    於青羅神色寧靜,又取過一卷讀道。


    《中秋登樓望月》李昱


    目窮洞庭滿如銀,萬道虹光育蚌珍。


    天上若無修月狐,桂枝撐損向西輪。


    李昱人如其名,身懷濟世曠達之才,安邦定國之能。


    傳聞其母夢大日投懷,懷孕一年又三月,方有此子。


    此子遊學荊楚,師從兵、法二家。


    以軍政謀略見長,可稱一句治國幹才也不為過。


    其詩文則是被一代兵法大家石茂公所推鑒,當然不排除李昱曾向石茂公求學兵道。石茂公賞識其才,今日有助其揚名之意。


    李昱二十六七歲,麵容如玉,粗眉大眼,鼻直口闊。


    一看便是剛毅果決,心性堅定之輩。聞聽四周之人褒揚之言,麵上不為所動,毫無這個年齡的年輕人的誌得意滿之態。


    這時於青羅又展開一副詩文。


    《中秋》許仰


    把酒冰壺接勝遊,今年喜不負春秋。


    故人心似中秋月,肯為狂夫照白頭。


    這是襄樊郡士子許仰的詩。


    其人辯才獨步江左,自稱狂夫,也算貼切。


    此時,許仰正拿起一個青玉酒壺,嘴對壺口對飲。


    咕咕幾聲。


    神色倨傲,旁若無人。


    見此姿態,眾人毫不奇怪。蓋因,明粹殿大學士許鶴就是許仰的叔父。


    楊嬋皺著眉頭道:“此人還真是一狂生。”


    嫦娥淡漠道:“心性不堅,隻餘些狂妄跋扈了。”


    這時,又有詩文念出。


    還是一首律詩。


    《八月十五夜嶽陽樓望月》柳毅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


    今年八月十五夜,嶽陽城頭水館前。


    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此詩還真是淺白無比。前麵四句,眾人都是哄笑不已。尤其是許仰,笑得最為大聲,邊笑邊輕拍桌子道:“真是俗不可耐啊。”


    待到後麵幾句念出,眾人笑容漸漸斂去,默然不語。


    而許仰大笑戛然而止,麵上陰沉似水。


    在座諸位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詩好詩壞,一目了然。


    此詩正如鍾德公推薦之語,字字情真意切,宛若耳畔低語。


    柳毅……此人是誰?


    眾人都是一驚,有著婢女指示,齊齊向柳毅方向望去。


    隻見燈火下,一個白衣文士,此時正羞紅了臉,沉默不語。


    而旁邊一位嘴角噙著若有若無冷笑,抱劍而立的青衣少年,皆是被眾人下意識地忽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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