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冥玄冰獄。


    又是一日一夜過去。


    一個周身黑色雪花落滿的人影,靜靜坐著一方瑤琴前,身邊一本昔年出自大神通之手,以雪花凝就的琴譜。


    紙頁淩亂,似乎已經被此人,不厭其煩地翻開幾十次。


    此人仰頭飲下一葫濁酒,滿室流年黑雪,抬首醉眼綢繆。


    盤膝打坐良久,似乎忘記了天地間的所有。


    冷眸緊閉,神情寧靜悠遠,一股來自九天的縹緲仙意,在他冷峻麵容上,久縈不散。


    掌按錦瑟,指控弦柱。


    曲殤流水,莫問回首。


    滿室九幽之風,呼呼作響,琴音依稀,悠悠哀鳴。和著那滿滿的青葫之酒,醉人心弦。


    那些來自遙遠記憶深處的點點滴滴,兩世為人的辛酸苦辣,無聲浮上心頭。


    ……聲聲叩問不停。


    你的心可曾有過感動,可曾有過溫暖,可曾有過痛……


    就是這每一次重溫,每一次回首,每一次洗禮……他的琴聲中,那一股醉人的力量,越來越強,越來越盛。


    似要醉了時光,醉了歲月……醉了天機。


    化作片片黑雪,直射靈魂骨髓深處的九幽冷風,刹那之間恍然靜止。


    “哢嚓。”


    九幽黑雪,砰然碎裂,湮滅一空,奇詭至極。


    以陸北周身起了一圈無形白青色光暈,帶著好似要醉滯歲月的意境,蕩開周身一片黑色雪花碎屑,最終向寒冥玄冰獄上所設的真仙禁製,席卷而去。


    金赤二色符咒倏然亮起,光華熾耀,嗚嗚哀鳴。抵擋片刻,就是猛然停滯了運轉。


    似是不敵那一股白青二色相參的意境……蘊含其中的侵歲蝕月之力。


    就在這時,一道烏色有若潛淵,深邃的真仙意境,在禁製符咒深處浮現出來,帶著毫不示弱的氣勢,向其撲殺而去,戰況空前焦灼。


    似乎二者本來就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不,說是一個層次,或許都不配……隻是不完美的殘缺之物罷了。未及片刻,不分軒輊,消融一空。


    彼時,琴音戛然而止。


    陸北猛然睜開眼眸,麵上那九天縹緲仙意散去,但那一股深刻的感悟卻被記在心間。


    猶如一個道悟種子,或許有一天會發芽生根,長成參天大樹。


    玄而又玄的白青二色意境浮起之時,他無思無念,如入太初之境。


    若真靈所處之地,是一片墨色星空的話。


    那意境就宛若在星空中,劃過的一顆流星。道道漣漪波紋,向無盡虛空蕩開。


    若一隻神靈之手,無意識地在宇宙中,輕輕撥動了一根弦。


    而靈台深處的那枚總是裝死的鏡子靈寶,這時也在嗡嗡顫鳴不止。


    藍紫二色光暈,猶如陰陽魚一般,相抱纏繞,神秘玄奧。


    似乎是在歡呼雀躍,似乎是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或許陸北不會知道,在那短短的一日坐忘之中,他莫名以琴音入道,竟初窺那真仙之境。


    不僅如此,還獲得了一種,似乎是真仙才可以開始掌控的力量。


    不,那種力量,莫說掌控,大部分長生真仙可能連碰及的資格都沒有。


    一瞬一念,坐忘光陰。


    三界之中,人所共知,凡以坐忘之法窺測長生者,道尊之資也。


    須知,那位甫一降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雲: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強者。


    也是靜坐菩提樹下,七七四十九日。方克服內外魔障,成就無上之尊的。


    陸北霍然站起,正待出了這方寒冥玄冰獄。


    他知道,區區赤金二色符咒,已然攔不住他了。


    抬手揚起,一指點去,圓潤飽滿的手指之上,那指尖白青二色瑩瑩如玉,帶著一股玄妙的氣漩波動。


    竟是那醉滯光陰之力,再次向那赤金二色符咒,席卷而去。


    這一次,赤金二色符咒光華亮起,卻猛然如陷泥沼,遲滯無比。


    雖然不如陸北先前無意識施展之下,令其停滯運轉的無上偉力。


    但也足夠。


    因為哪怕就是微不可察的一個停滯,在很多仙人眼中,都能抓住這一難得時機,逃出牢籠禁錮。


    而更為令陸北訝異的是,禁咒之力不是能量上的消失。


    氣機能量,分明尚存。


    陸北苦笑一聲,這神通似乎很強大啊。但可惜隻是初涉,境界不深,功能也有些單一了。


    這一指破禁神通,就叫【流年】吧。


    或許終有一日,這有些雞肋的神通,會變成‘一指點出,慢了歲月。一指點出,碎了時光。’的無上大神通吧。


    念及此處,他自失一笑,不再多思。


    將錦瑟靈寶和琴譜收起,提著浣花神劍,正待化作一道流光,消失而去。


    忽然,靈覺似有所感。


    他的心中,莫名轉了想法,殺機暗藏。


    沒過多久,一個遊方鬼卒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正是先前那曾經對他出手的焦臉鬼卒,這樣小鬼一樣的人物,實在不值一哂。


    但很惡心不是麽。


    他倒要看看此人,所為何來,若是言語不諧,一劍斬殺了事。


    此時,焦臉鬼卒麵上陰沉似水,眸中怒火噴湧。蓋因,他剛剛接到一個命令。


    遊方殿掌殿使,竟然派他押送闖殿犯人到陰川戰場。


    陰川戰場,血海滔滔,殺機處處,陰煞衝霄。


    雖然隻是押送,但若是一個不好,走了黴運,魂飛魄散,豈不冤枉。


    這天殺的闖殿之人。


    焦臉鬼卒冷著臉走上來,打開寒冥玄冰獄的獄門,厲聲喝道:“掌殿使網開一麵,發你到陰川戰場贖罪,跟某走吧。”


    說著,自腰間取出鎖鏈,就要將陸北再次綁縛起來。


    陸北虛按浣花神劍,眸中殺機冷藏,本來想一劍斬殺此人,但輾轉之間,心中思忖。


    陰川麽。


    正是【冥靈空心石】所在之地。


    他先前已經吃到了在陰司信息不全,到處亂闖的苦頭。


    既然這焦臉鬼卒押解他到陰川戰場,也省得自己摸不著路途。


    反正自己現在渾身桎梏盡去,而丹田之中,被真仙隨手種下的那一道赤金圓環禁製,也不過虛有其表而已。


    至於鬼器鎖鏈,玩具一樣的東西罷了。


    恩,正好隨著此人往陰川一行。


    洗煉天地命三魂的寶物,就差九幽陰沉木和冥靈空心石了。


    至於轉輪黃泉草……他忽然憶起謝秋荻來,心緒一時間複雜無比。


    他虧欠她良多。


    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應該是沒被那位真仙強者發落問罪吧。


    畢竟若是出事,以眼前這鬼卒跋扈性子,定然向自己說來。


    這一番思慮,說來極慢,但其實就在轉念之間。


    這時,那焦臉鬼卒也是重新將鬼器鎖鏈,綁縛在陸北身上。


    心緒惱火,動作自然粗魯無比。


    陸北皺眉冷聲道:“你最好恭敬點。”


    “沒了法力神通,你還敢……”


    焦臉鬼卒正待出手教訓陸北,陡然瞥見陸北冷眸幽幽,眉宇煞氣隱隱,手握神劍,抿唇不語。


    麵上莫名一怯,喉嚨滾動幾下,訕訕不再多言,心底忐忑不安地押解著陸北向玄冥寒冰獄外走去。


    迎向那莫測未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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