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澤山。


    驚蟄,山中微雨。


    天空烏雲黑壓壓一片,沉悶而又壓抑。


    陸北一襲素色長衫,腰懸三生寶劍,站在山巔之上,神情沉默,不避風雨。


    一道道住世地仙的強橫氣息,在廣闊遼遠的東澤山四野升起。


    顯然這些地仙是打著和陸北一樣的主意。


    其中以一位身穿杏黃色道袍,手持桃木拐杖的佝僂老者,氣息最為深沉威嚴。


    不過此人周身卻有絲絲縷縷的灰黑死氣纏繞,連站立的山石四周,本已吐出嫩芽的離離芳草,都是受到影響,焦黃枯萎。


    陸北隨意掃了一眼,心中便已斷定,此輩定是卡在地仙巔峰多年,壽元將盡,在天人五衰降臨之前想著拚死一搏,踏入神仙境界。


    地仙壽有九千載,此輩顯然是躲過金丹三災的人物,想必來曆不淺。


    陸北並沒猜錯,這位老者是羅浮仙派的一位棄徒,在東澤山潛修多年。


    道號,棲和真人。


    這時,棲和真人似乎察覺到陸北凝視的目光,轉過頭來衝陸北善意地點了點頭。


    陸北微微一笑,做出回應。


    繼而抬頭望向逐漸聚集變厚的黑色雲層,目光閃爍不停,心中不由感慨。


    東澤山神顧林之如何不會想到,他所言及的公事和私事,皆是和他陸北有著關聯。


    在旬月之前,他便有心血來潮之感,又結合著人教仙人來此……


    以陸北心智,其實不難推測這所謂的人教大能,或是唯一與他有仇的八仙。


    當然,這多少有那麽點兒‘總有刁民想害朕’的意思。


    至於來自東嶽大帝的搜檢和追殺,也不能怪人家不是。


    自己的兒子都差點兒被人幹掉,憤怒也是在所難免了。


    甚至於身為天庭正朔一脈的東澤山神顧林之,或許會將他的一些訊息傳送給天庭方麵,陸北都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


    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於東澤山神其人曠達剛直的良好印象。


    畢竟顧林之明裏暗裏已經向他表明自己是天庭玉帝一脈的人,報告上去也是職責所在。


    聰明人說話,難道還非要將話說透嗎?


    這些,陸北都能理解,但並不代表著他完全可以接受。


    至於那些實在不能接受的人和事……就讓他們灰灰吧!


    一些麻煩想不通,就不用想,一些因果解不開,就不去解……直接把製造麻煩和因果的人,灰灰掉就是了。


    三千大道,我隻修順心意;萬般法術,我唯求一縱橫。


    天上人間,此去為縱橫!


    心念及此,重重虛空之上仿佛有著某種奇妙呼應。


    “轟隆隆……”


    蒼穹之上,沉悶的雷鳴聲突然響起,大雨傾盆而下。


    陸北眸成淡金,望向天上已成黑城的烏雲,目光平靜而又冷漠。


    一道金色流光閃爍,不,是十餘道絢麗流光一同熾耀而上,穿過呼嘯風雨。


    這是無數心性堅毅的修士,於那純陽雷海之中,尋求突破契機。


    南贍部洲敢於向蒼天借道的仙道修士,從來就不僅僅隻有陸北一人。


    ……


    東嶽泰山。


    玉皇頂。


    一座雄偉磅礴的宮殿隱蔽在鬆濤雲海之中,漫天雲霧四合,整個東嶽泰山仿若仙境。


    雨絲和著冷風,淅淅瀝瀝而下,


    倏然,一道純陽雷霆於天空炸裂,將殿前空地之上站立的鍾李等仙神色各異的形容,映照得就是一片煞白。


    張果手持先天靈寶【乾元五嶽定星盤】,仍是在不斷搜尋,最終星盤的金針,在泰山以西的東澤神山方向劇烈搖擺不止,似乎受到了某種幹擾,不能穩定下來。


    藍采和見張果麵帶喜色,笑著問道:“可是有了眉目?”


    張果還未出言回答。


    這時,遠處有著一道聲如洪鍾的笑聲傳來。


    天齊仁聖大帝看著約莫四十多歲,身穿黑色帝王冠冕服,腰係青色明珠玉帶,足踏登仙履,在幾位仙吏曹薄的侍奉下,龍行虎步而來。


    “正逢歲初,公務繁忙,怠慢了諸位道友,還請見諒。”


    天齊仁聖大帝麵容沉毅,威嚴凝然的方形臉膛上,掛著真摯爽朗的笑容。


    天齊仁聖大帝司掌陰司一十八重地獄的部分權柄……作為天庭一方對於陰司的掣肘,逢此時此刻,的確是事務繁忙。


    “帝君客氣了。”


    呂純陽頭戴一方白色璞巾,作凡間士子打扮,此刻背負一柄火龍劍,神色三分倨然,七分淡然。


    天齊仁聖大帝對於呂純陽言語之中的淡漠,也不為為忤,粗豪笑道:“諸位道友,我已知會過東澤山,招搖山,蓮花山……一十三處支脈山神,將八十一重山嶽之力放開不等,保證諸位道友行事無礙。”


    南贍部洲東部諸山脈,以東嶽泰山為尊,凡有八十一重山嶽之力。


    其餘諸山或多或少,但俱不超過八十一重。


    而天齊仁聖大帝作為一品地祗,在泰山法域範圍,八十一重山嶽之力加持,更是堪比真仙巔峰道行。


    因此倒不懼已是真仙巔峰道行的純陽真人。


    之所以言語這般客氣,不過是性情使然。


    漢鍾離微微一笑,接過話頭,“帝君,貧道方才見帝君治下,各郡都城隍屬下判官往來不斷,卻是何故?”


    “鍾道兄有所不知……”天齊仁聖大帝言及此處,歎了一口氣,就是將自家二子黃天祥被人‘滅殺’於幽冥界的事情說了一番。


    天齊仁聖大帝與陰司勾連甚廣,自然將一些不為人知的詳情,講述了出來。


    鐵拐李聞言,心頭劇震,目光驚異,脫口問道:“陸北?”


    難以置信,莫非世間當真有重名重姓之人?


    盡管不願相信,可從心底而言,鐵拐李卻認為,此陸北定是彼陸北。


    “正是,”天齊仁聖大帝目露詫異,麵帶愁悶之色,“也怨天祥那孩子性情焦躁,不知隱忍,非要去幽冥界湊什麽熱鬧。被人給斬了一次,真靈至今都被三生神意糾纏,痛苦難消……”


    鐵拐李無心聽天齊仁聖大帝在一旁長籲短歎,而是轉頭和漢鍾離交換了個眼色。


    這陸北果然不能等閑視之……幽冥界北鬥七星宮現世,他們也曾有耳聞。


    若非當時修為不濟,又加之受到文始真人所阻,說不得也去湊了個熱鬧。


    那麽……


    鍾李二仙目光明晦不定,心中也說不出什麽滋味。


    不遠之處,一襲磊落青衫、器宇軒昂的韓湘子和身穿荷花襦裙、挎著寶籃,聖潔明止的何仙姑,麵上神情同樣複雜莫名。


    何仙姑俏臉罩霜,目光幽冷,一股莫名怒火在心頭無端升起。


    不想這個賊子,竟然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在她視野之中。


    不過一個疑惑卻齊齊浮在鍾李韓何四位仙人的心頭,上次在東海之時,陸北分明是元神道行來著,他又是如何憑借著微末修為在幽冥界……當真匪夷所思了。


    至於一襲寶藍色長衫,風流俊秀的藍采和,清秀眉宇之間,一抹憂色久縈不散。


    陸北,他二三十年前應是見過此子的。


    哪曾想,一個苦苦求道的卑微少年,而今竟然成了他們的道途大敵。


    唉……芝蘭當道,不得不除。


    隻歎造化弄人。


    這時天齊仁聖大帝看出眼前幾位人教仙人神思不屬,心中起了一層猜測,沉聲道:“莫非幾位認識那陸北不成?”


    若是那陸北是什麽人教弟子,今日他說不得就要拂袖離去,不給眼前這幾位仙人麵子了。


    呂純陽冷冷一笑,凜冽道:“如何不認得,貧道之徒便是喪於此等賊子之手。”


    天齊仁聖大帝驚呼道:“竟至於此?”


    呂純陽麵對天齊仁聖大帝的征詢目光,並無出言解釋之意,麵沉似鐵,一言不發。


    倒是漢鍾離張了張嘴,終究歎道:“我輩與此子有道途之爭。”


    一言既出,外間“轟隆隆”聲響起,雷鳴電閃。


    朵朵雨花劈裏啪啦地落在殿前那幾株芭蕉樹上。


    “諸位道友,找到了。”


    張果神情振奮,手中所持先天靈寶【乾元五嶽定星盤】發出劇烈的黃藍二色光芒,那根粗若嬰兒手臂的金針,最終穩穩當當地停在東澤神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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